萧珣离开,一众官员将士都跟着呼啦啦而去。
小曼看院落只剩下的自己人,收起了从皇宫里学来的女官姿态,叉腰一笑:“小兔,阿婆,你们这次干的不错!姑姑说了,有赏!”
院子里的自己人响起笑声。
直到这时,楚棠也才从厅内向外探头:“小兔,安全了吧?”
小兔回头哈哈笑:“阿棠姐姐快出来吧,早就安全了。”
安全什么啊,院子里刚才很多中山王的人,她如果走出来,万一被抓住泄愤——她这条命单薄,可经不起万一两字。
确定这里没有了中山王的人,楚棠才带着父母出来,但楚岚不肯出来,躺在地上装病。
“楚大老爷你可快点起来吧,还有大事要你做呢。”小曼说。
听到这话,楚岚更是干脆昏死过去算了,还有大事?他有几条命能经得起这样——
“——皇后说,你们要亲自押送中山王世子回京了,这样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不惜污名自身,舍身犯险,擒住了中山王世子。”小曼在外继续说。
没听她说完,躺在地上的楚岚就睁开眼,精神一瞬间清明。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这躺着,怎么风风光光进京,万民瞻望,朝廷怎么给你封赏?”
楚岚起身,旁边的蒋氏都没来得及搀扶。
他抄了抄衣衫。
“老爷,真要去啊?”蒋氏问,这起起伏伏的,真的假的啊?
“真,怎么不真。”楚岚说,“这是我们用性命换来的,真真切切。”
楚棠笑盈盈扶着蒋氏:“爹爹记得多要点封赏。”
她可是舍了一个皇后之位呢。
萧珣来见皇帝时,萧羽还在战场上。
中山王的兵马缴械被收整看管,城池里幸存的民众都被放出来,看到死难者的惨状,又庆幸又悲伤,再打下去了,他们就是下一批死难的牛羊。
悲伤的民众看到穿着黄袍的孩童行走在伤者亡者中间,帮忙裹伤,抱起失去父母的孤儿——他比那孤儿也大不了几岁。
“陛下,幸有陛下在——”民众们跪地大哭。
兵马又从远处来高喊“中山王世子绑来了。”
无数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年轻公子五花大绑被押送而来,未近前就跪下来,高声道:“萧珣,意气用事,与朝臣争执,桀骜不驯,铸成大错,罪该万死。”
说罢叩首。
中山王是认罪了,但认得是萧珣跟宣旨大臣“冲突”的罪,所以意气用事,桀骜不驯,一场逼宫的意图就被掩下了。
“世子切记。”这是适才中山王派来亲信的叮嘱,“我们停手,但朝廷不能伤害以及问罪世子。”
宁昆在一旁咬牙:“楚后以世子生死要挟王爷,王爷只能——”
萧珣一句不多问,只点头应声是,见到小皇帝也干脆利索地跪下了。
萧羽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人,他其实不认得这个堂叔,或许小时候见过一两次吧,完全没印象。
但他知道那晚在楚家,就是这个人来杀他。
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仇人,再听到轻飘飘的意气用事之罪,萧羽没有悲愤也没有质问,神情平静。
先前老白转达了楚姐姐的话,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现在朝廷也要退一步,将这件事大事化小,暂不追究中山王父子谋逆之罪。
楚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姐姐还告诉他一句话——
萧羽将抱着的孤儿放下来,说:“萧珣,你不用跪朕,也不用跟朕认罪,你应该跪这些死难的百姓,你向他们认罪。”
听到这句话,民众们响起冲天的哭声。
“没错,都是他害我们——”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听到中山王世子护卫京城,你还跑去要投军,结果死在了人家的马蹄下。”
“天煞的中山王世子!”
骂声,哭声,不知那个失去亲人的民众恨极了,抓起地上的土石砸过去,紧接着更多的人开始砸。
萧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土石鞋子砸在身上脸上。
深夜的城池灯火通明,城池外驻扎的兵马宛如星河
战场收整,尸首都不见了,伤者也都在城中安置,但行走在其间,还是能闻到血腥气。
谢燕芳站定,低头看地上,经历过践踏,填埋,还是有一株小草歪歪扭扭长出来了。
“寒冬终于过去了。”他轻声说。
身旁蔡伯的脸比寒冬还冷:“邓弈是不想活了!”
他手里拿着一卷轴,明黄,龙纹,但下一刻他就把卷轴扔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小草被砸的立刻不见了。
“中山王教子无方,世子萧珣跋扈,忤逆犯上,不听调令,乱我国朝。”
他一字一顿将圣旨的内容念出来:“这几句还像个人话,但接下来——”
“念在中山王用十万兵马供与朝廷征战,并将世子送入京城管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特加封中山王为护国王,祈我大夏永固,万民安康。”
“邓弈,他怎么敢,拟定这样的圣旨!”
谢燕芳低头看着圣旨,忽问:“皇后给他写信了?”
蔡伯愣了下,现在在说邓弈圣旨——
当然,邓弈这圣旨来的时机太巧了,分明是跟中山王商议好的,而中山王在被皇后围攻,或者说,皇后单刀赴会坐在中山王府里。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在皇后。
“驿站信报没有皇后信件。”蔡伯冷声说,“不过皇后有我们所不掌控的人手。”
所以皇后人在边郡,但对朝廷京城动向清楚,也才有楚岚一家逃走,还能抓住中山王世子。
中山王父子突然认罪,邓弈突然送来这么一圣旨,这必然是——
“皇后跟邓弈勾结商议好的。”蔡伯接着说。
谢燕芳打断他,轻叹一声:“皇后竟然没有给我写信,没有跟我勾结,商议。”
蔡伯再次愣了下,又恼火道:“公子你想什么呢,她有什么胆子跟三公子写!她只敢躲着避开三公子,偷偷摸摸跟邓弈交易,坏公子的筹划。”
越说越恨,邓弈,楚昭,这两个小人!卑劣!无耻!
“他们让朝廷成为笑话!”
谢燕芳笑了,安抚蔡伯:“这不是笑话,这只是交易。”
他伸手将圣旨捡起来,顺手轻轻扶起压倒的小草,再向前迈步。
当萧珣跪在阵前,不,应该说,从中山王兵马开始向后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个女孩儿做到了。
她和中山王交易,和邓弈的交易,都做到了。
蔡伯的声音愤怒在耳边回荡
“拿着朝廷,拿着大夏,去跟中山王交易,他们凭什么!”
“邓弈附众多,又仗着有玉玺,硬是下了圣旨。”
“公子,他写就写,他能送过来,我们也能让它在这世间消失!”
圣旨虽然出了朝堂,但并没能真的呈现在阵前宣读,半路就被谢氏的人截住了。
不仅截住,还能让它彻底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真以为谢氏不在朝堂,他邓弈就无所不能了吗?
听到这里时,似乎一直走神的谢燕芳停下脚,看手里的圣旨。
蔡伯伸手:“我烧掉它!”
谢燕芳抬手一举避开了蔡伯的手,夜色下,脸上还浮现笑。
蔡伯有些无奈:“公子,别闹。”
谢燕芳笑道:“蔡伯,别闹,我们可以拦下圣旨,烧掉圣旨,但拦不住这件事。”
蔡伯沉脸。
“这件事的根源不是圣旨。”谢燕芳道,将圣旨在手里晃了晃,“是,权柄。”
邓弈身为太傅,先帝托孤,手握玉玺监国,他再小人,再无耻,他有权柄,他就能做这件事。
不管这件事多荒唐。
楚昭,亦是如此。
她年纪小,失去了父亲,家世单薄,她是先帝封皇后,她是大夏国母,她就有拿大夏做交易的权力。
权柄,越用就越会用。
谢燕芳看向西北方向:“你看,阿昭小姐这次用得多好。”
权柄,越用就越盛。
这一战,他谢燕芳声名赫赫。
这一不战,楚后声名赫赫。
谢燕芳再垂目看圣旨,唤声杜七,一甩。
隐没在夜里的杜七伸手接住。
“宣告天下吧。”谢燕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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