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边的欢心从来不是讨来的。
是换来的。
邓弈一直这样认为,不管是用钱还是用其他的本事,都是换,不是讨。
比如适才那些官吏们说的楚岺。
人人都说楚岺失去了陛下的欢心,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失去陛下欢心的人依旧在边郡要塞稳居卫将军之位十几年。
那就说明楚岺得到陛下的欢心不是讨来的,是换来的。
先前楚岺拿才能换来扶摇上青云,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这之后,楚岺获罪而不被惩罚,必然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交换。
后来中山王请他如果有机会,让自己与楚岺结交,就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当然不介意帮这个忙。
当然,他并不打算结交楚岺,不管是谁,他不结交,只是交换,不过多了解一下才能更好的估价,所以他不介意楚岺女儿的刻意靠近,或者说,讨好。
这个女孩儿毫不掩饰的在讨好他,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按理她的确应该讨好他,毕竟是来抓她的人,但这女孩儿的性格又不像是愿意讨好他人的人,就算在讨好的他的时候,那女孩儿的眼里也是满满的孤傲。
这一次的事更印证了他的看法,面对三皇子这女孩儿也竟然敢毫不退却。
给三皇子俯首认错?讨三皇子的欢心?她根本不肯,她只肯迎战。
楚岺以及他的女儿,都是很有意思的人,邓弈笑了笑。
此时已经到了内朝门,这是通往皇帝所在的最重一道宫门,门前的官吏看到了邓弈,笑着打招呼“邓大人今天心情不错啊。”
邓弈一笑“没错,下了差,咱们喝酒去,我请客。”
几个官吏都笑起来“好,好”“邓大人的酒最好喝了。”“邓大人准备的酒菜也是极其好。”
一行人正说笑着,有几个太监从外疾步而来,看到这几人,官吏们忙让开,但邓弈却抬手拦住。
官吏们吓了一跳,要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邓弈已经对那几个太监说“腰牌。”
那几个太监也吓了一跳,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看着拦住路的邓弈。
“你瞎了眼?”为首的太监骂道,“不认得我是谁?”
一个官吏忙陪笑“朱公公息怒,邓大人是新来的。”
其他官吏忙对邓弈低声说“这是太子跟前的朱公公。”催促他快些赔礼。
邓弈身形不动,说“本官知道朱公公,所以才问腰牌。”
朱公公以及官吏们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再清楚不过。
“大胆。”朱公公气的脸色涨红,“你敢对太子不敬!太子可以随意出入宫廷,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这小吏,竟然敢挑拨——”
在他身后的几个太监虎视眈眈,因为太子喜好骑射和力气大的人,所以身边的太监也都是身材高大,一时间摩拳擦掌,要把这小吏撕碎。
如果他们真撕死一个官吏,太子不仅不会责罚,还会夸他们好勇武。
官吏们一句话都不敢说,唯有邓弈还继续说“但尔等不是太子。”
朱公公真要动手了,还好宫门内传来笑声。
“朱公公怎么才来?”来人也是一个太监,头发都白了,慈祥的脸上带着几分嗔怪,“陛下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看到这老太监,朱公公收起了凶恶,但犹自气愤“不是奴婢来迟,齐爷爷,这门奴婢进不去了。”
老太监走过来,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看了眼邓弈,说“来了新人了啊,这位朱公公替太子来送件东西,陛下等着呢。”
邓弈看他“腰牌。”
老太监愕然“哎呦,你连我都不认得。”摇摇头自嘲一笑,“也不怪你,我老了,也不常出来走动。”
官吏们急急说“邓大人,这是陛下跟前的齐公公,伺候陛下起居的。”再跟齐公公解释,“新来的,原来在宫外,卫尉府,根本就没来过宫廷,什么都不懂。”
齐公公哦了声“怎么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了?”长眉一挑,打量邓弈,“你这是得罪人了吧?”
这话大家就不好接了,讪笑。
邓弈也没有回答,只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懂,都是一步一步学,下次见了公公我就不会不认得,不过——”
齐公公不待他说完,伸手拿出腰牌“这是我的腰牌,我特来接朱公公,可以了吧?”
朱公公冷笑“何必跟他多说,赶出去就是了。”
邓弈不理会他,接过腰牌认真看了,点点头,让开路“请。”
朱公公上下扫了他两眼“邓弈是吧?咱家记住你了。”
邓弈施礼说“我刚来这里,什么规矩都不懂,如果冒犯还请担待,我会多了解这边的规矩,日后绝不会耽搁公公差事。”说着解下腰里一块玉佩,“这是下官家传之玉,还请公公笑纳。”
这什么人啊!朱公公愕然“你,你。”
给太监们送礼多得是,但这样当众送礼,还送的坦然的真是第一次见。
这小吏是戏弄他吗?
“谁稀罕你这东西。”朱公公气的甩袖,将邓弈的玉佩打落在地上,“让开。”
邓弈依言让开了。
齐公公哈哈笑“好了,不要跟他置气。”拉着朱公公向内去,低声说,“肯定是得罪人被指派来的——你回去问问杨公子他们,大概就知道什么来历了。”
如果是得罪人被扔到这里,等着看他闯祸挨教训,那朱公公就不愿意出头了,他可以教训人,但不是被人当鞭子用——杨国舅家里的人也不行。
“这宫门不是谁都能来的。”他气道,“奴婢会告诉太子殿下,好好的查一查他们,不像话!”
两人渐行渐远,没入深宫看不到了。
邓弈俯身从地上捡起玉佩,再看四周的官吏,官吏们脸色复杂。
“让大家受惊了。”邓弈笑说,晃了晃玉佩,“待我当了它,今晚给大家压压惊。”
官吏们又是好气又好笑,这个邓弈的行事他们算是明白了,也明白他为什么到处送礼却到处留不住了。
“你说你,图什么呢。”他们无奈的说。
邓弈笑了笑“图,不管什么事,都不能不战而退吧。”
战不过了,再低头就是。
如此,虽然会被一些人嘲笑,但也会被一些人记住。
他看了眼深宫的方向。
相比于邓弈这个小吏守门尽职尽责,巡宫城的禁卫则知趣的多,他们肃立目不斜视,任凭太监们来去。
站在城墙上的一个凤眼少年无聊的打个哈欠,看了眼旁边聚集的禁卫们。
“哎,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他问。
禁卫们摇头“哪有那么多新鲜事。”
“不一定吧。”凤眼少年皱眉,长眉又一挑,“城中雅趣阁那件事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女的——”
他的话没说完,这几个禁卫就一副受不了的模样,涌过来,掐胳膊按肩膀,还有人连连作揖。
“我的九爷,你饶过大家吧,这都讲了几遍了。”
“你看了场热闹,也不能讲一辈子吧。”
“燕来,求你再出趟门吧,说不定能看到新的热闹。”
出门?那是万万不能,谢燕来嗤笑,一群人正笑闹着,旁边看热闹的禁卫忽的想起什么。
“哎,说到新热闹,还真有。”他说,“城中雅趣阁那件事大家都——”
禁卫们顿时哀嚎“都听过了!”“我已经背下来了。”“我做梦都是楚小姐——”
话说到这里被人踹了一脚,也没看清谁踹的,只能嗷的叫。
那个禁卫摆手“不是,我是说因为雅趣阁那件事,又引起新的事了,还跟三皇子有关。”
跟三皇子有关?笑闹的诸人停下来,看向他。
谢燕来也看过来,眼神一凝,旋即想明白了什么,幸灾乐祸嘀咕“活该,就知道会如此。”
其他人则在纷纷询问“什么事?”
“就是那个楚小姐啊。”那禁卫说,“跟自己哥哥比完了,现在三皇子让她跟所有人比试了。”
虽然没有雅趣阁那样打架动手,但楚小姐遭受的可比挨打痛苦的多。
“一遍又一遍的低头认输,给人写字画押,耻辱都刻在身上,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其他禁卫们想象那场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死了算了,或者这辈子也别出来见人了。
他们好歹是男人,这楚小姐一个女孩儿家,将来可怎么办。
“这也怪这楚小姐,三皇子分明是让她认个错。”一个禁卫皱眉,“她一开始就认输认错,说自己比不过,不就行了,读书人谁还真为难她。”
另一个点头“没错,还是她太猖狂了,反正都是认输,何必呢。”
有人嗤声笑了。
“瞎说。”
谁?大家的视线循声,看到是站在后方,靠着城墙懒懒的凤眼少年。
“不战而退,是认输。”他说,“战而输了,就不是输。”
不是输是什么?禁卫们皱眉。
“再说了,输着输着说不定就赢了呢。”凤眼少年说,哈哈一笑,“一旦如此,她就可以猖狂了。”
一行十人的坐席,女孩儿微微俯身而立在其中一人前,神情凝思,然后拈起棋子落下。
这一棋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瞬时扭转,对面坐着的年轻人面色也瞬时青了,他的头顶同时落下女子清脆的笑。
“这位公子,你输了。”
四周围观的人全程看到这里,也纷纷摇头,表示回天无力,那年轻人倒也干脆,弃子认输,要起身离开,却被楚昭拦住。
“公子且慢。”她说,“你书艺不如我,适才的论题你也不如精辟,如今棋也输了,那这就是我赢过你了吧。”
年轻人转头看着这女孩儿,女孩儿眉眼亮晶晶,嘴角含笑,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罢了,就当博红颜一笑了。
他点点头拱手“我输了。”说罢再要走,但还是被楚昭喊了声且慢。
一个婢女也冒出来,虎视眈眈地挡住路。
“张公子。”楚昭看着他,女孩儿只有十三岁,个子比他们这些男人都矮,但这一刻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高高的落下,神情倨傲又冷漠,“虽然这多人见证,但口说无凭,请在这张纸张写下来,源城张粮书棋才艺不如楚昭。”
这位张公子愕然,旋即满色通红,四周的其他人也皱眉。
竟然是把先前别人说她的话,还回来了。
这女子,这几日一直认输,态度恭敬谦诚,没想到才赢了一次,就这般猖狂。
“楚小姐,赢了一次而已。”有人阴阳怪气说。
楚昭笑了笑“赢了一次,也是赢啊。”
她的视线扫视众人,笑容讥嘲。
“怎么?我输得起,你们就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