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在一边安静的站着没有说话,老爷心中自有决断,不需要他说什么。
后来,夏都御史知道小草送自家孙女回家,不由得失笑,这小丫头,说得好听点,是热心肠,说得难听点,就是多管闲事,之于需要的人,这份心,能是救命稻草,与之相对应的,大概就会格外厌烦。
前者就好比他孙女碧荷,后者就好比现在夏家的大部分人。
夏都御史对小草倒是挺有好感,这丫头心怀赤诚,敢说敢做,也不至于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对于她来了夏家,也并未说什么。
“枫哥儿呢,还没回来?”
“回老爷,九少爷回书院去了。”
“回书院去了?从书院里逃课出来,专门去堵他姐姐,被人一顿训斥,知道做了蠢事,现在又躲回书院不敢回来了?说他没担当,可半点没说错,我夏家出了这样的子孙,也的确是我这个当爹当祖父的没有教好。”夏都御史从桌上抽了信笺,开始写信,给他在地方上的四儿子,孙子挨训,儿子也得挨训,不是人不在皇城,就能躲过去的。
“老爷,今儿长鹿书院并未有正课,都是给学子们相互探讨学习是用的,离开书院也是可以的。”大管家小心翼翼的说道。
“所以你想说他没逃课?既然是学子们相互探讨学习,那也是逃学,有什么区别。——传话下去,凡进学者,全部告假,接下来,我给他们上课,其他人在下衙之后,也都过来。在家教孩子,花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少,以为我就随便说他们几句,没生气,这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呢。”一边说着,手下没停。
夏都御使下笔很快,落在纸上的,是狂草,要知道,身为都御使,讲究的就是严谨,这草书有时候或许会被人钻空子,轻易不会用的,足见他这会儿的心情真不是那么美妙。
大管家心中微凌,因为九少爷,老爷这是动怒了?!
夏都御史心胸宽广不假,但不代表就真的不在乎脸面,一再的被个小丫头“指责”,他不会跟小草计较什么,但是不代表他心里半点不恼,再让别人在外面“教”,他就真的可以提前告老,甭在朝堂上立足了。
因为小草的登门,夏家的人这心情很有几分微妙,似恼似怒,偏生还不能对她如何,索性就眼不见为净,不往她跟前凑,就当不知道家里来了这么个人。
所以,一路上,小草也就遇到了夏家的下人,远远的似乎有夏家的主子,看到她都直接的绕开了,毕竟担心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个不对,这姑娘就敢找他们大家长,他们惹得起吗?惹不起自然就只能躲了。
在自己家里,却要避让一个头回上门的外人,他们夏家大概是独一份了,心里面别提多憋屈,说出去,还不知道会被笑话成什么样子。
包括见到的下人,分明是恼恨的,脸上偏要扯出笑脸,那表情自然就有几分怪异。
夏碧荷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所受到的触动真心不小,萱姐姐跟夏家可没什么关系呢,可以说夏家上下应该都不欢迎她,这主子主动避开,这下人强迫自己笑脸相迎,态度恭敬,不敢怠慢;她是夏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却被一堆人无视白眼,这不是很可笑吗?然而,她根本就笑不出来,这里面的原因,她是明白的,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的清楚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芽。
到了夏碧荷的小院,小草看到屋里屋外的种种,表面一看,似乎还过得去,但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根本就没用多少心思,那敷衍之气,真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别的不说,就跟小草她自己相比,差得真是太远了。小草的院子要是出了这种情况,韩氏指不定能直接将人给打死。
所以说,夏碧荷现在的处境,最多就是不再被欺凌,但依旧是不被重视,伺候的人依旧怠慢,这些东西,不是夏都御史对她关注几分就能改变的,毕竟,谁都知道,他们家老爷,永远都不会放太多的心思在内宅。
丫鬟殷勤的上了茶点,夏碧荷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里更加的复杂了,真心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份伤害,就算在就领略过了,还是太大了,毕竟萱姐姐跟家里人是不一样的。
小草让丫鬟们都下去,然后包括夏碧荷的丫鬟,都应诺一声退出去,轻手轻脚,夏碧荷说话,可从来都没这样的效果。
小草拉着好似受刺激不小,怔怔出神的夏碧荷,“有人依靠的时候,依然要自己立得起来,才能真正的压服人,受到尊重;而这没人依靠的时候,更要靠自己。你要知道,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得。”
夏碧荷垂着头,静默的听着,半晌都没有反应。
小草也不催促她,捡了一块点心,轻轻的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茶也挺好的,虽然她平时不怎么爱喝茶,不爱不代表没有,事实上,她那里的茶还挺齐全,以前跟亭裕在一起的时候也偶尔尝一尝,各种名茶的味道跟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碧荷轻轻的开口,“萱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萱姐姐为了她,用心良苦,怎能辜负了。
小草笑了笑,没再多说,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想去改变,并为之付出努力,那么,多少都会有收获的。
小草并没有呆太久,就离开了。
夏碧荷将人送走之后,转身就遇到了自家堂妹们,看她的眼神,依旧那么不善。
“找个外人给你撑腰,夏碧荷,你还嫌夏家的脸丢得还不够?”
夏碧荷低着头,她面前的人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默默承受,不曾想她却缓缓的抬起头,挺直了腰背,“谁让我是个可怜虫,有家人就跟没家人一样,自家人不给我撑腰就算了,还欺负我,让外人都看不过眼了不是,要说丢人,我什么都没有,还要脸来干什么。”
面前的两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夏碧荷居然会反击她们,说出来的话还这么扎心,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夏碧荷无声的勾了一下嘴角,有些事情跨出了第一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不得不承认,看到她们变脸,还真是挺痛快的。然后,夏碧荷从她们身边擦过,径直的走了,不是畏畏缩缩,含胸驼背,而是抬头挺胸,目光坚定。
后面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吃错药了不成?
夏碧荷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小草给准备的礼物,她知道这是给祖父的,要不要送过去,现在看她自己的意愿,鼓足勇气反击堂妹,跟主动独自去面对祖父,完全就是两码事,就算知道祖父不是那种非常严厉不近人情的人,心中依旧畏惧,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萱姐姐那样应对自如。
萱姐姐有本事,面对谁都能从容镇定,遇事处变不惊,真心让人羡慕。
夏碧荷自知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但是,总能改变一些的对不对,就算不能做得多好,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夏碧荷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拿起来,跨出了房门。
或许是因为小草的关系,即便是在她离开之后,夏家的其他人也都在关注夏碧荷的举动,总觉得会有些难以想象的变故。
以至于夏碧荷居然主动去找夏都御史的时候,一个个都吃惊不已,夏碧荷是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她若是有那个胆量,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要说夏都御史那里现在可是不清静,夏都御史的话传下去之后,凡是在家的,都在第一时间过去了,甭管在外面是什么样,但是,在大家长面前,哪怕是已经当祖父的人,那也得乖乖的缩着,垂头聆听教诲。
夏碧荷哪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准备折身回去,晚些时候再来。
只是这勇气吧,它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回去了,夏碧荷未必还有勇气再来,所以这会儿也不确定心里边到底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多的低落。
“五姑娘,老爷让你进去呢?”
才转身的夏碧荷被夏都御使身边的一个侍从叫住了。
夏碧荷身体一僵,身体又显得有些瑟缩,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东西,看着它,夏碧荷静默了片刻了,缓缓的挺直了腰背,呼出几口气,她想要改变,不想要萱姐姐失望。
夏碧荷一步一步的走进书房,尽管目光是下垂的,身姿却没有弯下去。
规规矩矩的跟众人见了礼。
都御使大人心中微讶,这孙女还真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尽管身体僵硬,明显有着畏惧,她却在努力的克制着,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至少前几日见她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他当祖父的,能够随意的训斥教导儿子孙子,对孙女却不是那么方便,本来,她亲娘没了,教导她的也该是继母,继母不好也还有祖母,奈何……都御使大人也只能在心里叹息。
现在却有其他的因素促使着她改变,都御使大人不期然的就想到了闻人家那个丫头身上,想来也不作他想了。
“五丫头没好好吃东西吗,怎么看着瘦了不少。”夏都御使捻着胡须温声道。
夏碧荷面上一红,“祖父,不是这样的,萱姐姐说,我这是虚胖,对康健不好,姑娘家胖了也不好看……”呐呐开口解释,“以前是瘦不下来,现在有萱姐姐帮忙,所以才……”虽然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却还觉得有些窝心,这个家里,大概也就祖父会这么问问她。
夏都御使点点头,“只要身体康健就好。——拿的是什么,给我的吗?”
“是。”夏碧荷忙将木匣子搁到桌上,“这是萱姐姐自制的养生茶,具有延缓衰老,去疲劳,强健心肺等功能,中老年普遍适用,闻人家老夫人都在饮用。”
“有心了,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唯。”
夏都御使见她大概为防止出丑,说话都刻意的压低了语速,不是那么利索,就算是要改变,也一点一点的来,不能逼急了,就有心让她先回去了,只是这时候,侍从又进来禀报说九少爷回来了。夏都御使扫了一眼夏碧荷,头明显的低了些,看不清神情,于是改变了主意。
夏都御使让人进来,瞧着这会儿畏畏缩缩的孙儿,他原本对这个孙儿还挺喜欢的,相比其他人,他在自己面前更活泼些,虽然偶尔瞧着似乎有些跳脱,却也神采飞扬,精精神神,现在却变成这样,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心痛多一些。
“还当你不想回来了。”
这夏九少爷闻言,一哆嗦,直接就跪在了地上,“祖父,孙儿知错了。”
“知错?那你说说,你都错在哪儿。”
夏九少爷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的“不该”,瞧着似乎真心知道错了。
“既如此,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夏九少爷又是一番悔过,真诚得不得了,夏都御使心里更是失望,空口白牙,泛泛之谈,就没落到一点实处。“人家小姑娘都说,是我没把你们教好,看来还真是。”
这话一出,这一群儿孙都齐齐变脸,跪了一地,一个接一个的请罪,都是自己不好,让父亲(祖父)为他们操心,还名声受损,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请父亲(祖父)千万别这么说。
夏都御使依旧是那平静的神情,慢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枫哥儿,你跟我说那么多,跟你姐姐赔礼道歉了吗?以前没教过你们吗?”
夏九少爷惨白了脸,可是让他跟夏碧荷道歉?他或许能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但不代表他心中就没有怨恨。他娘是做错了很多事,可一切都是因为夏碧荷,因为她,因为她……以为她什么,就因为她是元配的孩子,他娘是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