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们已经到了!”
不知道行进了多久之后,马车小径之前停了下来。车夫向后面昏昏欲睡的两个年轻人大吼了一声。
他的吼声,瞬间把夏尔和阿尔贝惊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经常混迹于花街柳巷的缘故,在这种深夜的时刻阿尔贝的精神比夏尔要更好一些,他打起了精神然后掐了一下夏尔的手,接着自行跳了下来。
“夏尔,真希望我们今晚不是白跑一趟!”
“是啊,希望如此……”夏尔也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结婚,甚至不知道等下要见到的人是不是自己的那位小姨。但是,就算机会十分渺茫,他也一定要去试试。
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是的话最好;如果不是的话,那就马上道歉然后离开。
吩咐车夫等在这里——当然,他另外给了不少钱——之后,他们两个小心地沿着小径往前走,试图尽量不闹出什么动静地跑进去。
庄园看上去没有多少防备,除了一些作为区隔的小树林之外,只有一道篱笆把庄园同外间的乡野隔绝开来,想要跑进去简直太简单了。
借助着明晰的月光,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越过了低矮的篱笆,然后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慢慢地踏着草地走进了这个庄园。
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因为这确实是有些风险的。庄园里肯定有些佃户或者仆人,而且按照法国乡间的一贯作风,他们不可能没有打猎的枪支,要是一个不小心,因为偷偷潜入而被谁不小心来了一枪的话,那岂不是太过于冤枉了。
“你们是谁?举起手来!”
就在他们小心地行进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大喝。
他们两个连忙停住了脚步。
然后,犹如幽灵一般,一个人影从树林当中的阴影里突然冒了出来。
他身材匀称,脸部表情十分凝重,这是力量和警惕相融合的结果,方方的脑袋上,一头浓密的黑发没有好好梳理,显然是那种不太注重自己仪表的人。
虽然现在还只是初秋,但是他身穿着一件长大衣,也许是为了平常在身上隐藏武器的缘故?在短短的对视当中,夏尔发现这个人身强力壮,而且视线里带有那种残酷而且危险的气息。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枪。
“谁都别动!”这个人一边用令人心悸的视线盯着他们两个,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在达到一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你们是谁?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夏尔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杖,这种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感觉太难受了,令他的呼吸不由得微微变得有些急促。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是来拜访这里的主人的!我们没有恶意!”他低声回答。
听到了他的回答后,对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放在他的脸上居然有些狰狞。也许只有那种久历生死的人才有可能拥有那种狰狞的笑容。
“哦?这样的深夜你们跑过来拜访主人?有预约吗,先生们?”
此时正月光最为明亮的时刻,高悬于天空月亮照得世间万物都好像晶莹透亮,简直犹如身处在清晨当中一样。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但是夏尔总感觉他放在扳机上的手好像更加紧了。
“真的!我没有说谎!”夏尔加大了音量。
虽然表面上十分镇定,但是夏尔内心还是颇有些紧张的——如果不小心因此死在这种地方,那也太搞笑了。
“我是夏尔-德-特雷维尔,是已故的德-诺德利恩公爵的外孙,我是偶然听说他的女儿、我的姨母德-诺德利恩小姐最近呆在这边,所以才临时起意过来拜访的……请原谅,我并没有预约,因为她之前多年都不在国内……先生,您可以告诉我吧,我有没有找错人?如果我找错了,那位立即救走,绝不给您造成任何麻烦!”
也许是夏尔的错觉,当他说到了“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的时候,对方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煞气,几乎就像是马上要开枪了似的。但是当听到了夏尔后面的话之后,他的表情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哦?这么说,你是小姐的外甥?”他仍旧狐疑地看着夏尔。
“对的!就是我!”一阵狂喜突然涌上了夏尔的心头,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好朋友。”
第一,确实是她没错;第二,她还没有结婚。
太好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呢?”冷冷的一句话,让他的心情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了一些。
“您当然可以不信了,不过,这种事是可以轻易确认的,不是吗?”夏尔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请将我带到她的面前,一切不就是昭然若揭了吗?如果我骗子,她没道理连自己的外甥都不认识……先生,我只是很多年都没有见到她,所以想要尽快同她见一面而已,所以才冒险在这种深夜跑过来……”
和夏尔对视了片刻之后,对方垂下了自己的视线。
“如果你们敢于耍花样,我会让你们两个都死掉。”他恶狠狠地说,“你们走在前面,听我的指示走!”
夏尔两人服从了他的命令,然后顺着他的指示朝庄园内走了进去。
沿着葡萄园下面的山沟,里面有一条林荫小径,他们一起在小径里前行,周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小路尽头的菩提树丛中,他们看到一所房子。这所石头搭建的房子,就屹立在这最高处的平台当中,屋前是爬满葡萄藤的拱形台阶,看上去年代如同久已逝去的王朝那样古老。住宅四周都是葡萄架和石榴树,几乎将整个房子都给隐藏了起来。
在两个人走到台阶下面之后,对方命令他们停下脚步,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又有一个拿着枪的人从宅邸里面走了出来,以同样严肃而且危险的神情注视着两个年轻人。
“你们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别动!”他呵斥了夏尔两人一声,然后自己走上了台阶,留下同伴看管着他们。
很显然,他就要去跟主人通报两个年轻人的不请自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夏尔可以得偿所愿,如果不顺利的话……
在初秋的晚风当中,两个年轻人端正地肃立在台阶之下,犹如来朝圣的游客一样不敢妄动。
“夏尔,这都怪你!事前可没人告诉我会这么危险!”阿尔贝阴郁地轻叹了口气,弯下了腰,好像十分郁闷似的。
夏尔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从怀中掏枪了,而他自己也准备见势不妙就动手逃命。
“别担心,我的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边安慰阿尔贝,一边轻轻地摆弄自己的手杖。
“如果不是你这样突发奇想的话,我现在已经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了,夏尔。”阿尔贝继续抱怨了起来,当然实际上只是为了麻痹看管他的人而已,“真希望你够走运!”
“我也觉得我会足够走运的,因为……”夏尔的话突然中断了。
阿尔贝疑惑地扫了夏尔一眼,然后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上面,他连忙也顺着夏尔的视线看了上去。
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就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两个人有正走下一级级台阶,向他们走过来。
一个是刚才押送他们走进来的男人,而另一个则是女人。
这个女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得十分漂亮,不过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笑容。因为笑容满面,她的眼睛都半眯了起来。这个笑容是如此富有感染力,以至于让她的年纪看上去都比实际要年轻一些——当然,她也确实还算年轻,面孔没有一丝皱纹,白皙而且光滑。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裙子,裙摆却比较短,只到了脚跟处,所以露出了一点点白色的袜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她头上戴着一顶圆顶小帽,在帽子的间隙处,露出了一些灰色的头发。
这幅打扮虽然不算时兴,但是至少还算正常,真正让阿尔贝感到吃惊的……
好像是要躲避光线的照耀似的,她打着一把小阳伞,即使天空中只有并不明晰的月光,但是丝绸花边那精细繁复的花纹似乎也能够纤毫毕现。她纤细的手握在细细的伞柄上,显得愈发地晶莹透亮。
就这样,这位女性就以这样的笑容,亦步亦趋地向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仿佛是漫步在黄昏下的布洛涅森林当中的名门淑女一样。
可是……这是晚上啊!我们头顶上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我亲爱的女士!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突然从阿尔贝的心头上升腾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痛斥了一句。
没错,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于舞台下,在欣赏一段夸张的戏剧一般。
但是,从夏尔的神情来看,他断定这就是夏尔要找的人了。
这个人,和他的亲戚们,果然都挺怪的。
叹了一口气之后,阿尔贝只得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而,阿尔贝的所思所想,此时的夏尔却完全无法顾及了。
他的视线,已经无法从面前的人离开。
没错,这种打扮,这种笑容,还有这个样貌,一切的一切都如他所愿那样。绝对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小姨艾格尼丝-德-诺德利恩小姐。
真没想到即使快要过去十年了,她居然还能够和当年几乎毫无变化。
随着她一步步地走了下来,她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在离夏尔还有几级台阶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脚步,然后仔细端详着夏尔。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充塞了夏尔的心头。
过了片刻之后,夏尔总算定了定神,想要跟对方打个招呼,然后刚刚动了动嘴,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话来。
她会不会不记得我了?毕竟十年了我也长了这么多……要是真的认不出来也不足为奇吧。夏尔心里出现了一些忐忑不安。
但是,很快,他的不安就被扫却了。因为……
“夏尔,好久不见。”对面的女子,轻轻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嗓音还是犹如当年一般清脆,而且带着一种似乎是在嘲笑的鼻音,还有那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然。
嗯,还是一点没变啊……
仿佛是取回了记忆似的,夏尔脸上也露出了和当年一样苦乐参半的笑容。
然后,他躬下身来,朝她行了个礼。
“好久不见,艾格尼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