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整个国家?”也许是因为夏尔口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有些离奇,德-克尔维将军不由得怔了一怔。“这是指什么呢?”
“总统有一整套的治国计划,所欠缺的只是执行的机会而已。一旦被我们把握住机会,我们就可以从根本上让这个国家变个模样,纵使未必能够一直维持统治,至少我们的勋绩将会被所有人铭记。”夏尔一直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皇帝和王朝来来去去,然而只有最宏伟的业绩才会留在那里,让人民铭记。”
“最宏伟的业绩?”将军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好像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不过,夏尔已经不想再说得更多了。
无论是古今中外,交浅言深始终是大忌,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和堂伯的朋友,毕竟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来往过,用不着跟他说太多东西。
然而,已经被勾起了兴趣的将军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好奇心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夏尔,“你是指总统想要发动战争吗?”
他的语气有些保留,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似的,表情里并没有许多军官听到‘战争’这个词所瞬间产生的兴奋。
他的心情夏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整个陆军内部,有许多人并不那么热血,没有被所谓的荣誉和勋绩冲昏头脑,也并不热衷于战争和征服,他们对路易-波拿巴的快速崛起毋宁说是有些疑虑的——他们深怕这位总统也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战争狂热者,一旦得势就会将整个国家拉入到连绵不绝的战争当中,再度重演一次数十年前的惨剧,让国家陷入到几十年之后才能恢复元气的绝境。
“您不必担心,将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夏尔转过身来,矜持地朝将军笑了笑,“我想我跟您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是那种被热血冲昏了理智的人,更没有那种狂想。我的意思是,总统,打算带着我们这群助手,为这个已经饱受了多年创伤的国家抚平伤口,然后,我们会齐心协力,率领一个焕然一新、重新被集合在一起的民族,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也让这个国家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
听到了夏尔的解释之后,将军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一点。
“很好的想法。”他微笑着恭维了夏尔一句,不过看上去并不太认真。
“是的,我知道,多少年来这些话都被国王们来来回回说,每次都没人做到,于是现在大家都只是把它当成空话而已,”夏尔也笑着回应,“但是这一次,请相信我们是认真的。这不仅是因为我们强有力的决心,还因为科学和文明的进步,使得我们拥有了比前人更加强有力的工具来实现我们的目标。比如说,一百年前的人们,又怎么能够想想得到这个国家某一天会拥有几千甚至几万里的铁路网?而这必定会在我们手中实现!另外,还有军队,还有教育,还有乡村,还有一切……法兰西的一切都会被换一个模样,焕发出让世人炫目的神采。是的,命运和努力,让我们承担起来难以想象的重任,那我们就必须将它发扬光大!”
夏尔的这一席话,倒是稍微有些打动了老于世故的德-克尔维将军。
虽然未必能够做到,但是至少精神可嘉。
“我说过您是个斗士。”他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以示鼓励。“你之前的铁道部的业绩人人有目共睹,未来我想你会在这上面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总统是非常看重你的。你也说得没错,如果你真能在十几二十年内完成你说的这个业绩,我确实深信你将能够名垂青史。”
“十分荣幸。”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
看着夏尔神采飞扬的样子,将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埃德加确实有了个好儿子啊!”笑完了之后,他再次感叹了一声。
感叹完了之后,他小心地看着夏尔。
“那么,也就是说,就你看来,在未来,我国进行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并不可取?”
夏尔是总统的心腹,如果他都反对战争的话,那么总统的态度也也就可以预期了。
“我确实不是特别喜欢战争,因为凡是只要开战,一切都没有了定数,这就像是进行一次赌博一样,有可能辛辛苦苦多少年建立的功业,在一夕之间就完全崩塌。”夏尔微微苦笑了起来,“就算皇帝那样的天才,不也没有经受起一次失败的打击吗?”
夏尔的回答让这位将军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他的心很快又被提了起来。
“当然,当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某种有限度的战争也许是必须的。在胜利就能得到一切的前景下,赌博也并非恶行,”夏尔仍旧保持着笑容,只是语气听起来就不那么和善了,“当然,我们绝不打算为打仗而打仗,否则即使得到再大的胜利,接下来也只有败亡的一条路可以走。”
也就是说还是要打仗啊……将军心头微微一紧,难道我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他倒并不是害怕上战场,只是害怕波拿巴家族再被权力冲昏头脑,又跑去同整个欧洲开战,把法国再次变成孤家寡人,重演一遍被外国联军征服的历史。
“那么,你可以稍微跟我透露一下,目前谁最有可能成为你口中的‘必须’吗?”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安之后,将军低声问。
因为心中特别在意,所以他的语气也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略微有些犹豫了。
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到底应该不应该继续向他透露一些事实呢?
向他说太多东西显然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泄密;但是如果想要进一步拉拢他的话,跟他说一些机密,安定他的心,显然又是必须的。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夏尔在心中很快衡量了一下这位将军的重要性,最后还是得出了结论——这位在军中有一定威望的将军,对现在的波拿巴党人来说价值巨大,值得让他冒一冒险。
“我想我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我们只会有理智地选择敌人,然后进行绝不超过国家承受限度的战争。”夏尔无意识地凑近了对方,直视着将军的眼睛,“一句话——总统还记得他的伯父是怎样从巅峰走向覆灭的,所以他绝不打算重蹈覆辙,我们有强大的外力可以借助。”
“强大的外力?那是什么?”如同夏尔所预料的那样,将军马上追问了起来。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指来,指向了西北方向。
“嗯?”将军先是有些奇怪,但是,几秒钟过后,他恍然大悟……“啊!竟然是这样吗?难怪……难怪!”
英国,那个傲然宣称‘不列颠统治整个海洋’的岛国,就在他们现在所处地方的西北方向。
如今,即使再怎么傲慢自负的法国人也承认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如果能够将其引以为助力的话,发动一次针对任何国家的战争,都不是什么令人烦忧的事情了。
“那总统的假想敌是谁?”惊愕了片刻之后,将军总算平复下了自己心中的激动。“夏尔,告诉我吧,过几年之后,我将于哪个国家作战?”
“将军,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夏尔微微耸了耸肩,略微遗憾地笑了笑,“剩下的东西,您可以自己猜测,我相信以您的智慧,是不难猜测出来的吧。”
眼见夏尔已经不再想要多说,将军于是自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直到片刻之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现在,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清明,“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您明白了?那就太好了。”夏尔平静地看着对方,“不过,我想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提吧?”
“哦,是的,当然了,您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切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将军连忙精乖地回答,“恐怕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是吗?那真是遗憾。”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又挥了挥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想我已经呼吸够了这种新鲜空气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还没有等对方回答,夏尔就自顾自地转身打算离开。
但是将军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夏尔,好像若有所思。
“怎么了啊,将军?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夏尔有些奇怪,于是停下了脚步,疑惑不解地看着将军。
而将军还是有些踌躇,好像还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您尽管跟我说吧,对我,您还用害怕什么呢?”夏尔轻轻地叹了口气,鼓励了对方一句,“今天就我们两个在这儿,我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就像刚才那样。刚才我可是对您毫不设防的啊,先生。”
也许是被夏尔这个激将法给激了一下,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目光中好像带有一种之前从没有过的东西。
“夏尔,谢谢你刚才对我如此坦率。那么,接下来,对我的问题,你可以继续坦率一下可以吗?”
“请说。”夏尔不置可否。
“你说‘我们要谨慎从事,只需要有限度的战争’,完全是总统的想法吗?”将军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日后也会是如此吗?而不会像他的伯父那样,被轻易得到的胜利所冲昏头脑,最后毫无顾忌地与所有人为敌?”
他的问话,突然引起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我是不是问的太多了?一瞬间将军心里有些后悔。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法收回他的话了。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至少现在一切都还好。”夏尔终于打破了那种冰冷的寂静。“如果未来真的会变成如此的话,我会想办法劝阻他的。”
“如果到时候他不听从你的劝告呢?”将军追问。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尽我的一起努力来使他,哪怕为此触怒他,破坏掉我们之间的信任也罢。”夏尔回答。
他的回答,终于让将军松了口气。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极端自私自利的野心家呢,还是心怀壮志的理想家呢?
他实在看不清这个晚辈。
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在史书上见证过一切的年轻人,并不是多么理想主义,只是不想落得为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帝国陪葬的下场而已——为此他愿意做出一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在冰冷的寒风当中,将军在夏尔耳边低声说,“我希望……我们能够阻止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