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昊在憋屈之中熬到了午饭。
马儿已经很累,所以休整时间足有半个多时辰。
休整地选在了他们所在这山的山顶,如此比较安全,阳光也更好些。除了喂马和准备饭食的,他们这支队伍自散分成了三拨人,各自围坐。
朱永泽带着常家兄妹和塞地几人;朱永昊带着他的人;剩下各路护卫帮手自成一圈。
朱永昊拒绝了手下送来的红黑色熏肉干,只拿绢帕包着干粮,细口优雅就水嚼着,食不知味。
对面,朱永泽正架火烤起了他从庆南带来的香肠。那油滋滋的玩意儿被火一烤,顿时香气四溢,更让这边太子等人觉得自己味同嚼蜡。
那些塞地人席地而坐,手抓肉食,还带来不少奇奇怪怪的土酒,边喝边咋呼,嘻嘻哈哈,粗鲁至极。
朱永昊万分嫌弃:“一群土狗!”
枉费这帮人有的皇室中人,有的皇室姻亲,怎么行为都这般下等低贱?皇室颜面都被这些野人给玷污了!
骑射均为六艺,是大雅,他们这吵吵闹闹丢人现眼,成何体统!
这哪里像是贵族之间的优雅活动,活脱脱被他们弄成了三教九流酒肆风。他,真是不愿与这帮人为伍啊!
瞧那常家兄妹也是低贱的,那肉也不知洗没洗过,就敢往嘴里塞。瞧常如风那腮帮子频繁鼓着,他是饿死鬼投胎还是鲁国公府苛待他了?再瞧常茹菲那频频点头,双眼放光的样……啧啧,哪里像个贵女!毫无端庄淑雅的仪态可言,难怪自己看不上她!
大概太受对方津津有味的模样影响,朱永昊觉得自己口水有些泛滥,索性丢开了干粮闭目养神。
眼不见为净,忍,再忍忍。
很快,他的心腹阿宣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他睁开眼,悄悄起身,并未惊动其他人,也没叫上手下,偷摸看了眼朱永泽这边后,一个眼神示意,随后与阿宣两人往一边树丛过去。
“太子哥哥去哪儿?”常茹菲笑着前来,手上抓着一根烤透直泛油光的肉肠和一小瓶子酒。她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朱永昊。
“去哪儿与你何干!”朱永昊蹙眉不耐,转身就走。
“太子哥哥,这是世子请您吃的。”常茹菲拦到他跟前,递过手上物。
“不吃!这东西气味刺鼻,害我腹痛难忍,要去方便!常妹妹能否让上一让?”
常茹菲尴尬一笑,自然只得让开。
见朱永昊大步离开的背影,常茹菲哼笑一声。
信他就有鬼了!
哪有人方便还要带着弓箭的?
方便还与那阿宣交头接耳?
常茹菲暗暗一点人,发现朱永昊的贴身护卫飞虎没在。
再一细想,似乎那飞虎从休整开始就没见人影……
还有,若仅是去方便,怎么朱永昊的人都这么偷摸拿视线瞟自己?
分明有鬼祟,有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三十息后,常茹菲和兄长找了由头,绕了一段,往朱永昊消失的方向跟去了。
常如风觉得危险,本打算多带两人,但常茹菲怕打草惊蛇坚持不肯。既是想要挖掘秘密,还是偷摸而行才是。
常如风便警告:他可以跟她一探,但不会远离众人超过六十丈。
常茹菲则笑,说就在这一片,有什么危险也是大嚎一声的事,她可不怕朱永昊使什么幺蛾子。更何况对方总共不见一人,加上太子和阿宣也就三人。即便要打起来,老哥的功夫也未必会处于下风。
还有她没告诉老哥的是,在发现太子方对她的敌意后,朱永泽便悄悄给了她一根信号弹。所以,她哪怕走得更远些,她都不怕。难不成朱永昊还有胆子杀她不成?夺位关键时候,她要出事,他的前程也就到头了。她倒是赌得起,但他不行……
所以此刻的常茹菲,一点后顾都没有。
两人往前走了约五十丈便找到了朱永昊。
此刻的他正带着阿宣,还有那个不见的飞虎,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高处,看向的是下边低涧方向,似乎那边有什么。
常茹菲看到了他们的口型,立马心头雀跃,他们说的是:鹿?
难怪朱永昊偷摸过来,一点不敢惊动他人,显然是打算和他的人拿下这个好猎物了。
常如风耳力好,确认了,对方说的的确是鹿,他们找到了一头鹿!
“哥,要不你回去叫世子他们过来?”
常茹菲悄声拉了她哥。鹿容易受惊,所以不能张罗,只能悄摸地来。这个时候常茹菲也不想去捣乱。她深知打活鹿不易,一上午,他们忙乎那么半天,也才打到一头鹿。眼下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头,若错失了那多叫人心疼!
“来不及了,若这期间,被太子他们打下怎办?”
“那……咱们去看看?见者有份,说不定被咱俩先射中呢?”
这边两人还没迈开腿,也是不巧,脚下一片枯枝“咔嚓”一声,引来了太子的回眸。
朱永昊原本已将箭架在了弓上,这会儿却是只得放下弓箭。
他眼里冒火,眉头紧蹙。也不知这不爽是因为“腹痛方便”的谎话被揭穿,还是紧张常茹菲又来坏好事。
常茹菲见已暴露,自然也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
“太……”
“太子哥哥”四个字还没出口,却是朱永昊一嘘声噤口的手势已打来。
真有鹿?常茹菲赶紧放轻了脚步。
先前朱永泽他们打鹿时,都是骑马围猎。
速度太快,她压根没看清。这把总能看仔细了。
常茹菲快步走来。
朱永昊却是先一步拦住她,压低声音道:“下方山涧有鹿,正在喝水玩水。你别捣乱,拿下鹿后,我算你一份,如何?”
“我和我哥都来了,怎么才一份?”
狩猎最后的成绩是按着猎物相应的分值来计算的。如山鸡野鸭野兔之类是最低分值,羊类等十倍之,鹿则是五十倍之。再往上的虎豹更是以几百上千倍之。
也就是说,打一头鹿所得,便等同十羊或五十兔,常茹菲又怎会让朱永昊轻易将猎物分值拉开?
朱永昊磨牙恨恨:“那便按人头分。此刻一共五人,我们六,你们四。”
“不,平分!五五。我和我哥得拿二十五分。”常如风抱胸笑。否则嘛,他懂的,她只要扯开嗓子,大家一齐都落空。
朱永昊一声冷笑,这才让开。
转身,拉弓。
山涧在下方,他们在高处,从这个方向往下,不少树枝山石林立。
常茹菲伸长脖子,努力将视线穿过那些枝叶后也未能找到鹿。她看了兄长一眼,见兄长也在找。
再一看朱永昊已经准备射击了,常茹菲一着急,伸手就将朱永昊手肘一拍。
朱永昊手一抖,差点没拉住箭尾,顿时脸黑成炭。
常茹菲笑得无知:“鹿在哪儿?”她悄声问。“我和我哥想帮你,你指给我们看看。”
朱永昊深抽一口气,往边上让了让。
常茹菲明白他这个位置视野最好,赶紧往这边走,又拉了兄长过来一步,并一个劲儿示意他准备弓箭。
常如风左手握紧弓,右手已快速抓好箭位并搭上弓……
两人太过霸道,直接将朱永昊又往边上挤了半步。
朱永昊气得想发飙又不能的模样,让常茹菲舒坦极了。
兄妹两人这才细细瞧去。
哪知阿宣一声抽气的同时,常茹菲似觉脚上一重。
她下意识一回头。
只见阿宣傻乎乎手指常茹菲裤脚,满脸慌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茹菲低头一瞧……
妈呀!
脚上不知何时游上来了一条尾巴带红的花蛇,正从她脚腕游过去。
她对蛇谈不上多大的惧怕,可这条蛇,有两指粗呢。而且那蛇头呈三角,分明是有剧毒。它正吐着长长的偏黑红色蛇信,看着便瘆人。
常茹菲吓坏了,手脚都在发抖,却又不敢动,下意识面向其兄长。
常如风也是面色突变,早忘了要打鹿,连箭都不及从弓架上取下,便赶紧去挑那蛇。
眼见兄长挑到蛇身,常茹菲很机灵往后连退……
然而,她抬眼却只见兄长突然放大的瞳孔,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往下滑去……
特么的,刚刚踩的那处是个虚掩的中空地。下边是个险坡!
只比悬崖稍微缓上一二的险坡!
脚空的那一瞬,她瞥见下方五六丈之地,有一片稍微平坦的缓坡,上边有不少蛇正在游动……
她吓坏了,伸手便四处抓去。
她也明白,这是上当了!……
那一瞬,朱永昊终于乐了。
两天的狩猎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可他的收获寥寥无几。他没时间再与常茹菲这么玩下去。
他更讨厌这种憋屈的感觉。
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想要不受拘束,必要有两个前提:一,让常茹菲蹦跶不起来。二,让朱永泽栽跟头。
两桩做到,这支队伍的主导权便将落在了他手中。
不管是在人数上,支持上,还是身份地位上,自然将由他当仁不让接过队伍。
所以,他将目标放在了常茹菲身上。
她不是总喜欢紧跟自己吗?
那便如了她的意,让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朱永昊今日几次都有将常茹菲给扔下山的念头,想法一起,他这念头便更强烈了。
而且,此刻他们所在的这山也不高,摔下去……十有八九也死不了。
倒是挺好。
嗯,他只希望她出意外,但不能死,死了太麻烦。
而如若常茹菲出事,朱永泽自然逃不开责任,他这个领队肯定是做不下去了,反而还将有一大堆的麻烦……
重点只在于,该如何让对方上钩?
如何让谋划顺利实施?
如何让自己可以撇清关系?至少不能留有证据!
所以,得让常茹菲自己“失足”掉下山才行。
而且他还得准备些后手来确保。
这一路,他都在绞尽脑汁思量这事。
而从上山时,他便有了些想法。
尤其他这次带在身边的侍卫飞虎从一条蛇口中抢先射下一只兔子,并将那蛇活捉后,朱永昊便基本圆好了他的想法。
他让飞虎用细绳将那蛇口给绑上,并带在了身边留作备用。常茹菲时不时黏上来,还愁没机会下手吗?
届时她因蛇受惊,吓坏而滑下山——与他何干?就这个理由了!
但朱永昊又想着常茹菲毕竟有些本事,想让她此番行程就此结束并让她吃些苦头,仅仅如此怕还不够啊!
必须得一击即中。
好在午休的这段时间够长,足够让他的人去做些准备了。
他的人按着他的意思,去寻找可以动手的地方。
飞虎一下就在背阳一片阴湿树洞发现了好几条蛇。
朱永昊让阿宣去亲自看了眼位置。
那阿宣深知主子心思,来看了一眼后,立马就帮着出谋划策……
之后,一个完整的计划出来了:
他们故意去抓了些活物,竹鸡田鼠,在它们身上割了点口子,拧断了脚扔到了几个蛇洞口。
果然,没几息功夫,这些蛇便都被气味吸引,从洞里出来了。
最近气温暖和,正是这些蛇一年之中最后补充体力准备冬眠之时,所以这个时候的蛇……韧劲十足,还挺凶猛。
他们所在是山顶,蛇窝所在山洞是这山中段的背阳阴面,距离山顶五六丈处的斜面上。而这一块便是朱永昊为常茹菲选定的掉落处。
这么多毒蛇,有她受的!
哪怕不能将她咬个半死,她的狩猎也到此结束了。他一石二鸟,终于可舒一口气。
为了让常茹菲自然掉落,他的人在蛇坡正上方那个位置拿树枝搭了个中空架,又做了点掩饰,使得那一片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看不出半点不妥。
这人为延伸出的一块也刚好将下方缓坡的蛇群给阻挡了视线。
他们料定,常茹菲不可能发现。
且只要她站上去,必将掉下。
到时候,一切大功告成。朱永昊只要装作一无所知且救助不及……
如此,常茹菲是自己滑下去的,而她脚上那条蛇的来源也能解释了。她自己运气不好。
完美!
果然,在朱永昊故意暴露些许漏洞后,常茹菲再次屁颠屁颠跟来了。他轻松就以一个“鹿”的谎言引了她上当。
朱永昊装作为了打鹿而委曲求全,由着常茹菲得寸进尺。让她和常如风沾沾自喜准备猎鹿。
当时,朱永昊默默后退的同时,也接过阿宣手里,已经被松开了口,有些狂躁的蛇,将之扔到了常茹菲鞋面上。
一切都如规划,常如风心头一急,忙着拿弓箭挑蛇救妹。
他的弓箭刚一触及蛇身往边上挑,常茹菲自是顺其自然往后退,随后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