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以有限之材,兴必不可成之役。驱无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横费之财,犹可力补,而既死之民,不可复生。
夏青青看着剧本里的台词,对着面前人说道:“班主,这句台词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我来看看。”戏班的头领听到后,迅速看了一下。
看到是王兰陵说知事的那句话后,戏班老板就说道:“这没有问题,原话就是这个,当时河边好几百人都听的清楚。”
夏青青认真的说道:“这是以下犯上,我不会唱这种台词!”
戏班老板瞪大眼睛看着夏青青,恼怒的想要一巴掌把这臭丫头打清醒。
但是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还要她来当主角。
风四燕耐着心的说道:“青丫头,你不要害怕,这没有事情,都是戏,你怕什么呢?”
风四燕觉得这个丫头是害怕骂了知事的事情,柔着声劝着。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虽然当时也不在那里,但是很多人都在场,还有郡里人也都在场,当时王大人他要是退让,后面淹的就是整个县城的人啊!”
夏青青觉得王兰陵不知道轻重,见小利而忘大义,正是因为这种不听号令,只顾蝇头苟利的宵小在,自己父亲才会含恨而死!
“说得好听,之后还不是乖乖的炸了河堤,该淹的难道就没有淹?”
夏青青想不明白王兰陵有什么好的,明明这个事情上规矩办事的是他父亲,不听号令的是王兰陵,结果自己父亲反倒是被陷害,被打成了奸臣!
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在自己父亲的死了之后,编排戏剧羞辱她爹!
此仇不共戴天,夏青青发誓自己必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死王兰陵,以慰自己父亲在天之灵!
风四燕怒道:“你这臭丫头,尖牙利嘴,不愿意演就别演了,我念你不是本地人才多忍你几句,奉劝你一句,之前也就算了,你若是在其余人面前再说王大人的坏话,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远处的柳扶风正在安排戏台的搭建,看到这边吵了起来,就迅速走过来。
“怎么回事?”
柳扶风现在也是官员了,比起王兰陵,他这个中年文士要更具有官的排场。
夏青青虽然也可以偷偷潜进王兰陵家里行刺,但她更愿意在当事人都在场的时候杀了王兰陵。
她需要的并不是仅仅是让王兰陵死,也想要让别人知道王兰陵为什么会死。
趁着演戏的时候刺杀王兰陵,在夏青青看来是很合适的机会。
“柳大人,我对这里的事情不甚了解,这台词里有和夏知事的对戏,我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扶风听到后,就说道:“夏孟宝大人啊,我对他也不甚了解。”
夏青青询问道:“他是坏人?”
柳扶风摇了摇头,“不是。”
夏青青追问道:“那为何这剧本里如此对他?还羞辱他,让我说他是狗官。”
广源戏班的老板风四燕此时冷着脸不说话,这个女人若是他戏班里的人,你看他打不打这人的嘴巴子!
柳扶风想了想,解释道:“这些确实是真的,剧本都是我和当时在场的人校对过的,没有任何的虚假。”
“当时王大人是心系百姓,不忍黑水县的百姓遭遇那些磨难,若不是郡里人要半夜一声不吭的泄洪,我们这边也不会和那边对着干,都是身不由己。”
“至于夏大人和云大人的事情,只是政见不合罢了,互相之间并无恩怨。”
柳扶风并没有扩大这个矛盾的意思,王兰陵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没有。
夏青青感觉这人说的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戏本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最后知事自杀而亡,怎么都和这事情脱不了关系。”
柳扶风尴尬的说道:“戏剧嘛,也是要稍微加工一些的,只是知事的死确实是和我们黑水县没有关系,是郡里人举报的,云家的人挖了龙脉,惹得整个郡里人都受到了连累,和黑水县没有多少关系。”
柳扶风是不愿意和郡里人作对的,王兰陵和郡里人斗起来,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县里人。
风四燕听的心烦,插嘴说道:“柳大人,这人既然不愿意演,那就换别人是了!”
夏青青说道:“我哪里说不演了?只不过是多问一些,想要了解王兰陵和夏知事。”
柳扶风可不想临时再换人了,“不要吵了,明天就是演出的时候,今天再排练两遍,一定要演好!”
夏青青没有继续说什么,而风四燕也不想和这女人在说什么,心情不畅快的走去了别处。
柳扶风对着夏青青交代道:“这一次王大人不计前嫌,肯过来听戏,你一定要好好的表演,好王大人说话的时候,也要好声好语的说。”
夏青青听到后,就问到:“我听说王兰陵是一个好色之人,年纪轻轻就有了妻妾,家中女人无数。”
柳扶风皱起了眉头,“你听谁说的?这县中有谁敢这样编排王大人?”
在王兰陵面前,柳扶风直接以官职相称,地位相对平等,但是在王兰陵不在的时候,柳扶风还是表现的谦逊许多。
也是因为这种表现,他目前可以暂时使唤得动水务司的那些大爷们。
王兰陵在黑水县里的名声非常好,柳扶风自己的名声又非常差,所以有些事情很有必要,这个人一直都是一个聪明人。
夏青青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这个别人是他父亲在云水郡的手下,她当然不能说出那些人的名字。
“在外面摊子吃饭的时候,听人说的。”夏青青给了一个模糊的解释。
柳扶风听到是这样,就没有继续追究,毕竟寻找具体的人就太麻烦了一些。
“并非如此,王大人宅心仁厚,从不强人所难,你安心练戏,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柳扶风的心思还是在明天的表演上,没时间和夏青青说太多。
夏青青尽管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一边和人对着台词,在戏台上表演,一边则是在柳扶风的解释下,体验当时王兰陵的作为。
整个戏剧分位三个阶段,因为时间的关系,不可能将几天的事情一下子都演出来,所以都是经过柳扶风的安排,艺术加工成紧凑的故事。
第一段是洪水到来,县里人惊慌失措,河边人员不稳,这个时候王兰陵挺身而出,稳定了局势,这是一个高潮。
第二阶段是众人连夜填堵河堤,王兰陵在堤坝上,在狂风暴雨中伫立,遥望着下面的百姓。
第三阶段就是堵堤成功,但是知事过来兴师问罪,王兰陵义正言辞的骂走了知事,后来知事死了,大水退了。
剧终。
夏青青觉得这些都是假的,只是表演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是看了没几秒钟就走了。
她很快就停了下来。
柳扶风迅速问到:“为何停下来?”
夏青青解释道:“我看很多人进来看了没多久就走了,是我演的不好吗?”
演的好了,才能得到王兰陵的召见,这是夏青青的看法,所以她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敷衍,不论是神态还是动作表演和声音都没有问题。
柳扶风感觉没有问题,但也看向了周围。
戏班子是在柳家的空旷院子里演的,一些柳家的人,还有早知道这里要演戏的人也都过来看。
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安静的站在远处看着,朝着外面走的多是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
柳扶风看到柳扶公站在远处,就喊来了柳扶公。
“年轻人不喜欢这戏吗?”柳扶风感觉很疑惑,也很在意。
他这个戏是为了给王兰陵看的,考虑到王兰陵的年纪,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柳扶公也不愿意站在这里看戏,此时尴尬的笑着说道:“王大人应该是会喜欢的,只是咱们这边不怎么喜欢看百戏,更喜欢看蛮戏。”
黑水县民风淳朴,年轻人,尤其是男性们对于一些伤感的题材,并不是那么喜欢。
柳扶风摇了摇头,“王大人应该不喜欢看蛮戏,我在环卫司和水务司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对武学表现出什么兴趣来,一直都是非常稳重。”
柳扶公觉得也是这个事情,就说道:“那就继续排练吧,也给那些当时不在场的人好好瞧瞧王大人的仁义。”
很快戏剧就又继续了下去,夏青青的身手很不错,学什么像什么,再加上记性也好,在柳扶风看来,已经有王兰陵的几分神韵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夏青青看着清冷的月色,眼神无比的坚定!
明天,就是复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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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仲和牧生在清晨的时候回到了黑水县。
他们雇了一只船队,依靠着王兰陵给的现金,这些人在牧州购买到了足够的过冬物资。
在船只到岸的时候,船夫说道:“黑水县里不太平,天亮之后再卸货吧。”
牧生笑了笑,说道:“没事,现在的黑水县可不是以前的黑数县了。”
码头两边有些昏暗,光是依靠月色和船头的灯笼也看不远,船夫并不想冒险进入山州人的地盘,尤其是黑灯瞎火的时候。
胡仲说道:“牧守,我先过去叫人过来卸货,你们待在船上休息下吧。”
牧生也是一个去过很多地方的商人,对于船夫的小心谨慎也不反感。
“你去吧,我在岸边走走,一直都在船上,身子一点踏实劲都没有,以后都不想坐船了。”
胡仲笑了笑,很快就踩着昏暗的水泥路走入了朦胧的世界。
牧生站在岸边看着河边的青草与河水,天气已经越来越冷,这次回到草原那边之后,差不多也就到了该下雪的时候了吧。
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回去的时候也捎带一些黑水县的特产,明年的时候再过来吧。
当胡仲带着二三十人过来的时候,两边的视野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河边的雾气也开始消散。
越来越多的人经过这里,在看到是牧州的商队卸货后,也主动的过来帮忙。
船夫原以为这些人会偷偷摸摸的拿走一些东西,毕竟山州人就是那种货色。
但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发现很多人就是把东西搬运到岸边的水泥地上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打了声招呼,就好像是举手之劳,也没有要什么报酬。
七八点钟的时候,牧州的车队也过来装货了,骆驼、马车、还有负责清理地面卫生的妇女们。
牧生给了船夫额外的五毛钱船费,说道:“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你们还是再等等吧,等下上去买点吃的,这里的饭都物美价廉,非常便宜,也非常的好吃,我不骗你们。”
船夫们也看到了这里的一切,看到了远处的巨大水车磨坊,那涂着红漆的高大酒楼,还有干净整洁的广场和奇怪的铁器,还有逐渐多了的山州人。
这里就是黑水县,黑水县城北的码头集市,王兰陵的家门口。
王兰陵听到牧生和胡仲从州府那边回来了,就在去柳扶风那里看戏的时候顺便邀请了这些人。
牧州的戏剧主要是一些歌舞,那里有很多能歌善舞的异族人,讲究的是即兴发挥和配合,比如篝火晚会那种舞蹈。
一起看戏的还有县里的官员们,比如东方卫和严金山。
柳扶风并不是只邀请了王兰陵,不然实在是不好和郡里人交待。
毕竟他这个司长,是郡里人给的……
众人寒暄一阵子之后,就开始看戏,王兰陵是坐在东方卫侧面的位置,并不是主座。
“洪水~”
“大雨~”
台子后面也不知道藏着多少人,至少二十多人的和声,一起烘托出了悲壮的开场气氛。
柳扶风的水务司也来人了,这些人负责的就是喷水,用水务司灭火的喷洒水枪在舞台这里制造水幕和倾盆大雨。
并不是传统那种舞台剧,这里更注重一些场景效果,更像是电视剧。
虽然一开始王兰陵也在意那些隐藏在屏风后面和上面的水枪水仓,但是当戏剧的剧情逐渐拉开,以及一个穿着和王兰陵一样官服的小个子出现在狂风暴雨里之后,就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氛围。
尚未稳固成型的少年音,还有那并不算是稳重的体型,以及周围那些在舞台上被暴风雨吹打,在舞台上像是鲤鱼一样扑打着向前的配角……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王兰陵的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很快双眼就模糊了。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用袖子擦着眼泪。
旁边的柳扶风迅速紧张的询问道:“王司长,你这是怎么了?”
王兰陵擦了擦眼泪,但眼泪不论如何都止不住,“看不下去啊……看不下去啊!”他的语调都是哭腔,眼泪像是豆子一样从眼角滚落。
台子上的人,还有周围的人都不知所措的看着王兰陵,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东方卫站了起来,“兰陵,你怎么哭了?”
王兰陵哭着说道:“大人,你看这戏台上的那些人,那一天跟在我身后的就是这些场景,有人落在水里淹死,有的是在黑夜里摔断了手脚,还有人扛着麻袋舍身忘死,摇着小船在洪流中赌上溃口……”
“这些人啊,都是和我一起为了什么在拼命?我最后还是炸了河口,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现在你们把这当成是我的功绩来演,让我怎么看得下去,看不下去啊!”
王兰陵的袖子都湿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种戏剧。
他对着台上那些人深深的拜了拜。
“诸位的表演非常好,让我想起了那天的事情,想到了那天的同伴,我看不下去是我的原因,也谢过诸位的演出,让人能够想起那些曾经为了黑水县付出性命的人!”
王兰陵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柳家。
真正的王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很多人都清楚。
对于那样的人和队伍,大部分都是知道尊敬的,也愿意做那个歌颂者。
但是可笑柳扶风这种人,能对那些人产生敬意,也愿意成为歌颂者和投资者,但是从始至终都并未真正的加入到那个队伍里,分明只是一个追名逐利的糊涂蛋而已。
他不懂王兰陵为什么会看不下去,东方卫不懂,严金山更不懂,不懂这明明是好事情的东西,为什么会看不下去呢?还哭的那么惨……
然而很多人却是看得懂,有些人就是当初参与的那批人,也有人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已经对这个队伍有了向往之心。
柳家院子里的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安静的离开了这里,他们同样是看不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怎么能看懂和感受到那背后的故事?
这次治水死了很多人,徭役的时候也死了几十人,这些在这个时代就是正常的损耗而已,没人会在意。
王兰陵在意!
王兰陵来到了城北这里,蹲在了刻录着无数人名的围墙前面。
在王兰陵的身后,一些人自觉的聚集了过来,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黑水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