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革命组织1贯的作风就是主张和平与民主,这1点他是知道的。但也只仅仅是知道个大概,具体的细节就比较模糊了。
至于赤色革命组织到底有多少力量,如何同青天白日政府做斗争,有无把握取得胜利,这些他就更加不了解了。
他看不到现今的华国有什么新兴的进步的,且负有正义的力量。是1种力量,足以战胜1直居于统治地位的腐化的堕落的邪恶的力量。
这样想,他不禁又有些悲观。
华国究竟欲往何处去?出路到底何在?谁才是扭转乾坤的捍卫者?他自己是无力的,他也不见谁有此神力,不知何处蕴藏着这种神力。
他自己的抗争,只不过是沧海1粟,左右不得历史潮流的去向的。
他隐然地看到,上下5千年的古国,正在漂向连天黑浪的紧急的漩涡之中,是势难避免沉沦的了。唉!他喟然长叹,他自己又惊怵国之将亡,哀愁起来。
恰在此时已入夜,屋外天黑如漆,风驰雨骤。
海滨这个沿海小城,自古似乎就多风,现在节近重阳,台风季节本应已过,然而这风和雨却还是那样狂暴。
风雨带来了寒意,就在屋内,亦使人感到悄悄轻寒,袭人而来。这风,这雨,这轻寒,造成1种秋天来临的气象。
虽然南方气暖,但时逢9月,序属3秋,这风声雨声,毕竟已是纵纵繁第,金鼓齐鸣的战伐之声,是秋声了,这空气亦已是肃杀的秋气了。
唉!1年容易又秋风!自抗日战争结束以来,不觉就已又将过完另1个秋天了。人们原期待结束了抗日战争,就过着和平的日子,过着自由的日子,却不料又打起内成,还是没有自由。
岑无忌心中烦闷,感到肃杀的秋气,听着衰飒的秋声,哀愁不已。他猛然地想起了句著名的诗句,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是被满清王朝杀头的革命者秋瑾女士的绝命词,她是早期眼随孙中山先生阔革命的女子,被捕处死,临刑前念了这句诗句,慷概就义了。
她是浙江人,故乡有1个湖名为鉴湖,她死后,人们敬重她,称她为鉴湖女侠,又称秋女侠。她是近代中国历史上为争取自由而捐生的第1个女子。她是在秋风秋雨之中被砍了头的。谁能知她死后几十年,华国依然在秋风秋雨之中?
岑无忌抚时感事,忧思欲绝。1个人孤独着彷彷徨徨地在屋中走动。他老是想着个问题,何以自由如此其难得?他忽然想到不自由,毋宁死。
这话,最早原是从外国传来的,外国也有争自由的历史,其经过也是艰难复杂的。他想查1查外国的历史,看能为他的疑问找得出个答案不。最少可作为借鉴,作为参考。
于是,他去书架上,找出1部《世界史纲》。这书他已多年未披阅过了。他要查阅英国革命史,法国革命史,因为近代的为自由为人权而战的革命运动,在这两国是以激烈著称的。他翻阅这史书,却在书中的空页上,见到用墨笔题的两首诗:
海盗群雄忽改行,英伦豪杰尽经商。自由从此成狂想,市井公然审国王。产业果真能革命,人权写入大宪章。克伦威尔虚成事,只共潮流走过场。
小农兵士大王军,盖世英雄拿破仑。百战已能无敌手,失机竟在自为君。何其1代人中杰,未解卢梭民约论。霸气霸才终败尽,凄凉荒岛但黄昏。
这是两首咏史诗,第1首讲英国的事,第2首讲法国的。诗不是岑无忌写的,字也不是他的字迹。他见了这两首诗,他就不再继续翻阅那书了。他握卷沉思,整个人浸沉在1种带着哀伤之情的回忆之中。他记起写这诗的人和事。
穷老唐来访岑无忌,他披着他那件破旧的雨衣,脚穿雨靴,冒着风雨,黑夜里来岑校长的屋。他那衣着和形容,有点象进来了个披挂着甲胄的唐吉诃德。
岑校长却没有留心到老唐有什么异样异相。他见老唐黑夜到来,他停止了他的沉思,招呼老唐解下雨衣坐下。
老唐见校长看书,他说:“校长晚间还用功。”
岑校长说:“有个问题未理解,找书来看。”
他把他想弄清楚何以王权如此难灭,民权如此难立这问题对老唐讲了。他说,从书文上他没有找到答案,却见了书上他的故友题的两首诗,像是有助于解答这个问题,他让老唐看了这两首诗。
老唐说:“是好诗,好比两篇史论,我可是不懂得理论的啊。”
岑无忌说:“我也不懂理论。这诗的作者和我同过学,后来,他从事政治活动,我却只是教书。我们两人的友谊却还1直是好的。我不知他是不是赤色革命组织人,只知他信仲共产主义,也著过书,是个著作家。他的著作使他犯了所谓‘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之罪,他不能在社会公开露面了。1次,他为了逃避警探追捕,曾来我家暂住,这书就是他那时留下的。后来,他在另1个地方被警探提住,枪杀了。十余年了!”
岑校长说着难过,眼中含泪。
“我过去不理解这诗意,以为不过是1般地咏史,慨叹兴亡罢了。现在看来,这诗似乎也议论着我所提的问题。英国的议会派战胜了,又出现克伦威尔军事独裁,法国的共和军成胜了,又有拿破仑称帝。我们中国的历史不也和这相象吗?”岑校长又难过的说道。
老唐说:“对!对!可他们到底是民权终于战胜。”
岑校长说:“我也正在这样想。”
2人都兴奋,对这两首诗念了又念,琢磨起来。
老唐念着:“自由从此成狂想,市井公然审国王。”念了又念,忽然有了领会,他高兴地道,“对!对!自由成狂想,市井审国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2者皆可抛。’自由怎样才成狂想?人们肯把自由看得比生命更贵,比爱情更高,它就成为狂想了。当1般的市民1市井之徒也普遍这样狂想时,他们就能去审国王,敢去审国王了。”
老唐又问岑校长:“这英法两国的人不都是曾经把国王推上断头台的吗?”
岑校长说:“可两国又都发生过王权反复。”
老唐说:“结果还是人民终于胜利了,自由成为人民的比生命更贵,比爱情更高的需要时,人民会发狂地爱自由,争自由,保卫自由,我想到那时,就任何恶势力也阻挡不住人民之获得自由了。自由啊!自由!”老唐讲得入神,就好像他自己也正在作自由的狂想了。
岑校长受了老唐的影响,他也感情激动地说:“对!为了自由,无所顾忌。”他这话象是讲给老唐听的,但也象是自言自语。总之,他大概是已经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找到了答案了。
岑校长同老唐又渐渐都冷静下来,谈别的事。由于许多人来访问过岑校长,岑校长起了个主意,打算约集他相识的人,择定于老蒋召开国民大会那天,也即是包得奎们召开他们的庆祝会那天的同1时间,举行1次祭奠为国家独立为人民自由而捐生的死者的仪式,以对青天白日政府的所谓国民大会表示抗议老唐赞成岑校长这意见,他说要将岑校长意见向他所在的组织反映,以便取得指导和协助。他还嘱校长注意自己的个人安全,没有同校中师生们在1起时,不要单独上街。
就在这1年,海湾市的公共运动场上,布置了个各界民众庆祝国民大会开幕的会场。插了彩旗,悬挂了万国旗,张贴了许多彩色标语,有什么“实施宪政”、“宪政伊始”等等。又有“国家至上,民族至上,领袖至上”、“蒋总裁是全国当然领袖”等等,又有“戡乱建国”等等。
这天以前,1连几天,当地报纸就对召开国民大会之事加紧宣传,说这次还政于民,是最高领袖蒋总裁的建国伟绩。
1切宣传,都离不开两点:1点是宣传他们的“领袖至上”那1套法西斯理论,宣称老蒋是全国的当然领袖,是国家的当然元首。第2点是诬蔑赤色革命组织制造叛乱,因而要“戡乱建国”。那些报纸还报道消息,说本市各界,对于参加本次举行的庆祝会,非常热心。
这天上午十时,开会时间到了,会场上的人,到得很少,00落落,稀稀拉拉的,站不满小半截场子。这时,忽有警察局的1个职员急速地走了来向包得奎报告:有明华中学的师生们和别的学校的师生们,还有工人团体、其他团体的1些人聚集了,不来开这庆祝会,却去公园里的中山堂,开什么祭奠会。
包得奎听了气说:“又是岑无忌捣乱!”
他连这会也顾不得参加了,急忙离场,回了警察局去,对付这突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