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岩明见范百勤往布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转身要走,便诙谐地说
“嗨······莫走,借你的脚用用。”
范百勒不解地望着耿岩明。
耿岩明取下打好的草鞋,拍了拍落在衣襟上的草屑,随手把草鞋递给范百勤,嘴朝他脚上呶了呶,说道:“百勤,你试试,这草鞋,贴脚不贴脚?”
范百勤1手掂了掂新草鞋,它打得又紧又密,鞋底光溜平滑,没得1点草刺毛针。
“打得真好!”
范百勤喜吟吟地脱下布鞋,穿上草鞋1踩1走,笑着道:“嗯,老耿你看,不大不小,不松不紧,可贴脚了!”
范百勤刚想脱下草鞋还给耿岩明,却被耿岩明按住了手。
“莫脱了,你没得看出来,这双草鞋,同我的脚攀不拢亲家嘛!”
范百勤低头1看,可不,耿岩明的脚又黑又大,这双草鞋,他根本就穿不下。这时,范百勤才恍然大悟,这是老耿特地给自己打的啊。
1个县委书记,给自己打草鞋,这范百勤心里1阵感动,脱口叫道:“老耿,你······”
耿岩明摆摆手,瞅瞅范百勤发白的脚板,又看看他脱在1边的布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范百勤从这无声的神态里,看出了老耿心里的意思,脸不由得微微1红。
太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在青砖地上铺了1层44方方的金块,亮晃晃的惹人看。
出工的牛角号响了······
寨路上,扛着犁辕犁盘,牵着牛的男子汉,背着背兜,带着锄头的妇女们,纷纷呼伴结群地说笑着,上坡去。
“走,下田去。”
耿岩明拔腿出了屋。
范百勤本想上大队综合场去的,见耿岩明要自己1起下田,连忙跟了上去。
天空1碧万里,像湖水那样澄净。
太阳普照着山山水水,从岭脚谷地里升起缕缕水汽,冉冉飘荡着,汇聚在1起,时而扯成1条轻绢,时而抖出1块纱巾,渐渐地,飘云白雾连成了片,宛似张张白帆,在澄碧的天海中疾驰。
耿岩明和范百勤出寨拐过1道坡坎,听到从前头山坳里飞来1阵山歌声。
嗳哟来······
脚踩山路擂地鼓,
歌冲云霄鸣天锣,
锣鼓声声壮军威,
改天换地有气魄。
嗳哟来·······
循着歌声,耿岩明和范百勤又走了百十步光景,转过1片慈竹丛,赶上了出工队5。
1见耿岩明来了,妇女们叫他参加她们铲田埂的劳动,男社员拉他1起去犁地·······
耿岩明“呵呵”笑着,大声地说:“你们都想拉自己的队5,赛过对方啊!我可要和百勤搞‘互助组'啊。”
平易近人的语言,逗得大家都愉快地笑了。耿岩明往4下里看了看,身边有几块秧田,长长的竹笕引来了1股清澈的山泉,汩汩地流淌进青翠欲滴的秧田里。田头,放着小半袋尿素。
“来,百勤,给秧田施肥。”
耿岩明脱下草鞋,卷起裤管,招呼范百勤道。
他俩1人端了1簸箕尿素,下了田。
耿岩明熟练而又均匀地撒着尿素,雪白的尿素纷纷扬扬地落进了糯湿的田里,顷刻间在水中化了。看着耿岩明踏在田头稳健的步子,望着他从容自如的动作,你哪能猜得到,他是个县委书记啊。
耿岩明边撒着尿素,边听着4周田块里的阵阵山歌,串串笑语,他不由得昂起脸,笑呵呵地说:“百勤,你看,群众的干劲多大。这不是尤林说的,人们大于社会主义的旺炽烈火吗?嘿嘿,你不觉得,连吹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吗?”
范百勤淡淡地1笑,手里撒着尿素,目光愣愣地望着前头。
群众挑粪在田埂上行走如飞的英姿,社员扶犁破士的吆喝,妇女们挥锄铲田埂的劲头,并没有引起范百勤的重视。
他只看到,眼前这块坝子里的2十来亩田,东1块,西1片,地形奇特古怪,有的像裤档,有的似月牙,有的如弯刀,有的像瓢儿,田埂弯弯曲曲的像蚯蚓游蛇,1片田士,被分成了67十块,最大的还不足1亩,最小的只有面盆那么大。
就是这,也算是石旮旯最好的田了。
看着这些,范百勤的心都凉了。
他不由得伸手指着这些田块,对耿岩明说:“老耿,我寻思着,光凭心热没用啊。你看看这些田块吧,鸡0狗碎的,石旮旯靠它能有啥子奔头?”
“没得奔头?”耿岩明把盛尿素的簸箕撑在腰间,眯起眼睛,口气平缓地问道,“那么,尤林他们要改造葫芦塘的设想,你是咋想的呢?”
“葫芦塘?”
范百勤随手撒出1把尿素,浓眉1皱,不痛快地说道:“老耿,解放初期你在这里工作过,你还不晓得葫芦塘是个害人塘吗?石旮旯这1带,解放前可给它糟害苦啦!再说,葫芦塘以前改造过1次也没成功哪。这回,智慧下塘又得了急病······”
耿岩明那开朗乐观的脸,顷刻之间沉了下来,他慢慢地撒了1阵尿素,好半晌,才缓缓地说:“说到石旮旯的过去,倒想起当时流传的1首民谣来了。”
“民谣?”
耿岩明眉头皱紧了,带着回忆的神色,轻轻地哼起了1首令人心酸肠断的歌子来。
石旮旯是穷窝子,苦荞野菜填肚子。
要想吃顿包谷饭,除非婆娘坐月子。
要想吃碗大米饭,除非人间换样子。
这首民谣,勾起了范百勤对往事的回忆,他沉重地低下了头。
耿岩明正视着范百勤,口气激愤地问道:“百勤,石旮旯所以会这样穷,难道仅仅是因为山高土薄地理条件差,葫芦塘里又有毒菌害人吗?不!那是被地主恶霸剥削穷的,那是被3座大山压榨干的。百勤,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受苦挨饿的生活吗?”
范百勤怎么忘得了深深烙印在他心坎上的幼时的记忆啊!
范百勤拾起头,望着耿岩明那目光炯炯的眼睛,深有感触地说:“那是过去的事了,消灭了地主恶霸,石旮旯才有了今天。”
耿岩明声音朗朗地接着说:“可是,明面上的地主恶霸被我们消灭了,暗地里的地主恶霸还有没得呢?毛先生不是1贯教导我们,树欲静而风不止吗?凡事脑壳里都得转1转。我们要落实4届人大提出的战斗任务,农业学大寨,奔共同富裕的道路,咋能垫高枕头,放心睡安稳觉呢?百勤啊,你想过没得?”
范百勤心中暗暗思付道:“石旮旯1向是个穷窝子,从来没得地富反坏,哪来暗地里的地主恶霸?”
耿岩明那敏锐犀利的目光紧盯着范百勤,好像看到了他的心里头1样。见范百勤只顾低头撒尿素,沉歌不语,耿岩明沉吟了1下,忽然轻声问:“百勤,黄暮林这个人,解放这么多年来,表现昨样?”
樊范百勤不假思索地说:“这医师不错,剿匪和土改那阵子,你是亲眼见的,为了给受伤的民兵和解放军战士采药,不怕浑身跌满了泥浆水。
他热心给人看病,在团转很有些名气。记得有1年,公社召开5好社员大会,当时的公社组织委员会副书记章知斌,还拉他坐讲话台呢。
文化大斗争中,群众批判我的错误,也是他劝我不要跟大家对立,要顺革命的潮流,思想觉悟着实不低哇。
这人哪,人缘熟,交游广,挺会办事,综合场有些副业加工的机器,就是他想办法张罗来的,如今是我们大队综合场的副场长。
当然,也有人对他有些看法。我想,人家是1个从旧社会过来的郎中,旧习气总是难免有点的吵,要从积极方面去看人嘛。老耿,你说是吗?”
剿匪和土改那阵子,耿岩明是当地的工作队队长,当时范老石曾对黄暮林这人的来历和生活习气不像穷郎中产生过怀疑。
后来范老石同志牺牲了,耿岩明又被派往另1个地区工作。他临离开石旮旯前,希望接替他工作的章知斌调查1下黄暮林的情况。同时,把范老石同志的失踪,搞个水落石出。
合作化时期,耿岩明来石旮旯时,也向章知斌问起这些情况,章知斌说他亲自去调查过黄暮林,没啥问题,而关于范老石失踪的事,却1直是个没解开的谜。
这次,到石旮旯后,在对李智慧病倒的事作了1些了解后,耿岩明对给她治病的黄暮林,又勾起了层层怀疑。
此刻,耿岩明见樊百勤满口称赞黄暮林,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轻轻撒着尿素,想了1阵,对樊百勤说:“百勤哪,我提几个问题,你想想,好吗?李智慧下塘昏倒后,是黄暮林给她诊断、配药的,为啥病情反而突然加剧呢?农业学大寨的旺火,在石旮旯刚刚烧起来,大家正磨拳擦掌要整山治水的时候,为啥黄暮林1口断定李智慧下塘,得的是勾魂病?勾端螺旋体病菌不是在62年后就消灭了吗?即使它侵入人体,也有1定潜伏期。他这个有医疗经验的人,难道连这起码的常识也不懂?那几密石灰,他趁小凌不在,1个劲儿地怂恿你往外卖,真是为了发展集体经济,还是另有目的呢?过去的事不说,单把眼前发生的儿件事联系到1起看,我党得,不简单哪!百勤,看1个人,可不能光看表面哪!”
听耿岩明尖锐地提出了几个问题,又说了1番语重心长的话后,范百勤默默地转过身去,埋头撒着尿素,脑子里乱哄哄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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