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阁老从狂喜中醒悟过来,目露狐疑看向杭秋水,“杭相,你这是何意?”
在场的朝臣似也都感觉到杭秋水眼底的不怀好意,“杭相,北戎战败,你难道不高兴吗?”
“是啊,就算您想拥立新的储君,也不能抹煞太子殿下的功绩。”
一个中立的朝臣说道,“而且,现在东陵战乱,传回来的消息也不一定属实,万一太子殿下还活着,我们却拥立了新的储君,那岂不是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东陵,对咱们的庇护之恩?”
闻言,杭秋水却是一笑。
“高兴,本相自然高兴至极。”
乍一眼看去,他眉目疏淡,面容宽和周正,似与平常毫无二致。
可仔细看他,便能发现,他唇边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眸光里溢出淡淡的阴鹜气息,与面容格格不入,仿佛整个人都裹着一层密实而虚伪的皮囊。
“不过可惜,册立新的储君,是皇上的意思。”
他笑叹了口气,眼底露出极其虚假的无奈之色,“可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我十分钦佩太子殿下,也不能忤逆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陈阁老想起皇庭别苑里那个人,忍不住厌恶皱眉,问出众人的心声。
“他又想立谁为储?”
杭秋水似没有发现众人眼底的不耐烦,笑着从宽阔的袖袍中掏出一卷刺目的明黄圣旨。
众臣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杭秋水环顾众人,面色无波,声线稳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皇子祁谈,德实天生,至性仁孝。为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众臣面面相觑,稍有心气的,心里无一不是愤懑难当。
东陵正逢战乱,民不聊生,强敌环伺,皇帝居然立祁谈一个十岁的孩子为储君?
这是要把东陵拱手送人的节奏啊!?
想起冯越投敌的原因,朝臣们对皇庭别苑的那人不禁多了一分怨怼。
要说太子殿下是被他害死的也不为过,可太子遗体尚未归京,那人便急急忙忙又册立的储君……
反是为东陵殚精竭虑的太子殿下,最后却落得一个被自己人背刺枉死的下场……
实在是冤孽啊!
杭秋水念完圣旨,没有去看众臣的脸色。
事已至此,他们什么反应,已经不重要。
他似乎想起什么,看向身后的一名驻军,“不是早让你们去毓秀宫把七皇子请过来吗,怎么现在还没来?”
“已经着人去请了,属下再派人去催一催。”
众人也感受到了他的漠视和不屑,顿时怒从中来。
随着杭秋水最后这道底牌的揭开,他们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若真是让祁谈上了位,太子妃被废,杭秋水成了是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朝政权柄,无疑将会尽数落入他的囊中!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不争不抢,蛰伏在钟老身边多年,克己奉公,恭谨有礼的人,居然藏匿着这般狼子野心!
思及此,朝臣们义愤填膺,看向左倾颜的时候也多了一抹敬佩之意。
太子妃刚刚说话的语气,显然,是早已洞悉了杭秋水的野心,却不知道,她可曾针对此人,做好了部署防范?
“敢问杭相,皇上是何时立下这易储的旨意的?”沈清忍不住,忿然出列,质问杭秋水。
不管左倾颜有没有后招,他身为御史,都该敢于谏言,绝不能任由这等不利于东陵长泰久安的事继续发展下去!
“没错,七皇子年纪尚小,不足以撑得起东陵王朝的基业兴衰和江山重担啊!”
“一个不慎,必将给东陵带来灭顶之灾!”
“放肆!”杭秋水陡然厉喝一声。
他厉眸扫向众位谏言的御史,“尔等身为御史,长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是用来诅咒东陵,污蔑储君的吗?”
“七皇子恭谨有礼,学业勤勉,加以辅佐,未来可期,如何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他声线陡然严肃,“国难当前,你们不思如何辅佐新主,研讨退敌良策,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质疑皇上的圣意和决断。”
“是不是非要自乱阵脚,一盘散沙,让那暴君顾千殇,毫不费力地打进天陵,长驱直入啊?!”
在他一声又一声连连质问下,朝臣们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语,就连沈清,也被瞬间噎得说不出话来。
甚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忽然,大殿之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悦如清泉的女音,随之荡入众人耳际。
“不愧是杭相,这副口才,当之无愧的东陵第一人。”
众人目光朝上仰望。
玉阶之上,女子云锦宫装,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凤尾长摆逶迤铺地。
此刻,她背脊笔挺,凛立于大殿尽头。
她神态雍容,语调波澜不惊,甚至连沈清等人,也琢磨不透她心中所想。
瞧那言行举止,似乎真的只是由衷称赞杭秋水。
杭秋水胜券在握,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浅笑,“太子妃娘娘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强装镇定的眼眸里,还是按捺不住溢出的喜色。
沈清哑声开口,“太子妃娘娘……”
杭秋水手中握有圣旨,他们今日纵使众口铄金,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更改圣意了。
事到如今,他们只有尽全力保太子妃和左家安然退去,静待太子的回京,不再受朝堂之事困扰。
“沈大人不必多言。”左倾颜仿佛看出了沈清和朝臣们内心的挣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看向杭秋水,“既是父皇的旨意,本妃自当遵旨。不过……”
“不过什么?”杭秋水眼神掠过一抹警告。他今日本是想要趁机除去左家的,没想到左倾颜竟藏了一手,倒叫左家避过大劫。
倘若她再不知好歹想要从中作梗,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不过,杭相这么着急就把圣旨念了,七皇子可还没来得及接旨呢。”
左倾颜的话,极轻,极柔。
却如一把温柔的薄刃,出其不意,悄无声息,抵到他剧烈跳动的颈间脉搏上。
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状似无辜朝他看来。
杭秋水撞进她深潭似的眼底。
顿觉如坠冰窖。
“你……”杭秋水的喉咙如被那双纤纤素手掐住。
“来人!”他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仔细瞧一瞧,清晰可见虚伪的皮囊上那一道道崩开的裂痕。
两名驻军闻声寻来,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腿软,“杭、杭相?”
“你亲自去看,我要立刻知道,七皇子为何还没过来!”
“是!”两人领命转身,可这时,另外一名驻军匆匆赶来,正是派去请祁谈的。
他的身后还紧跟着面无人色的玉嫔。
玉嫔见到杭秋水,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谈儿、谈儿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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