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那个人也是这般,不与他置气,也不肯同他多说一句话,待他比陌生人还要生疏,生疏到病重都不肯让他去看一眼。
她弥留之际,神智已不清,嘴里喃喃着想要回家。
他抱着她,泪如雨下,哀求她再看他一眼,她终究睁开了眼睛,在看清他时,却用最后的力气把头扭到一边。
她至死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她死后,她的陪嫁丫鬟也自尽殉主,但那丫鬟死前去找过他,告诉他,她生前如何被楚后和楚成敬羞辱,才会病重也不肯服药,一心求死。
建昭帝捏紧了茶盏,将茶灌入嘴里,那微热而苦涩的茶汤一路往下,如火星子一般,点燃他暗藏已久的戾气。
“那就快些把楚氏打压下去,等到该死的人都死了,赵濂也就没了利用价值,到时把他除去,你就可同华侧妃说清缘由。”
他罕有的狠厉让祁渊吃了一惊,正在布菜的张和也惊讶地看着他。
建昭帝垂眸缓缓放下茶盏,再抬起眼帘时,眼眸已恢复素日的幽静,“华侧妃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会谅解你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的。”
建昭帝的话让祁渊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建昭帝又继续说下去。
“楚成敬一直不开口,赵濂那边为着自己的利益,也不开口,我们得从其他地方突破。”
祁渊应道:“儿臣想过了,我们就从那三十七个州府主官的家眷入手,只要他们吐出一点,就有突破口了。”
“这是谋反之罪,他们不会轻易开口的。朕现在就怕拖久了,底下人心浮动,会生乱。”建昭帝拧了拧眉心。
祁渊放下金箸,拿过清茶漱口。
建昭帝见那碗中还剩半碗饭,皱眉道:“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
“吃不下了。”祁渊应道。
建昭帝看着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顾惜自己些,别把自己熬坏了。”
“多谢父皇,儿臣去户部看看。晌午前王略去府中和华侧妃聊互市之事,华侧妃提了几个建议,甚为有用,儿臣去同他们商议。”
建昭帝心中一动,对他道:“你明日带华侧妃过来一趟。”
祁渊一愣,“父皇找她何事?”
建昭帝抚着手背,“叶太傅告诉过朕,元夕时陆先生要带华侧妃回南越,叶太傅曾恳请陆先生让华侧妃留下辅佐你,你把她带来,朕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辅佐你。”
他说着,缓了一下,抬眼看祁渊,“而且,赵雪樱不会跟到禁苑。”
祁渊笑了,向建昭帝作揖,欢喜得声音都带着笑意:“多谢父皇。”
张和望着祁渊迈着轻快脚步离开,笑道:“殿下在别人面前是威严的晋王殿下,可在陛下这里,就像个孩子似的。”
“他本就是朕的孩子。”建昭帝道。
张和把他喝完的茶盏撤走,又送来一盏刚沏好的茶。
建昭帝问道:“咸宁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张和答道,他瞄了一眼建昭帝,斟词酌句地道:“楚相被关入掖庭狱,皇后娘娘没有过问一句,且前些时日还让殿下向楚冠辉下手。陛下,您说是不是皇后娘娘看穿了楚成敬的为人,与您和殿下站在一处了?”
建昭帝扫了他一眼,淡声道:“这样的话,要是朕再听到你说第二次,你就不用伺候朕了。”
张和吓得跪下磕头:“奴婢知错,求陛下宽恕。”
建昭帝转头向窗外望去,明耀的天光从窗格子照进来,清楚地映照出他眼中森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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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陆芷沅到万卷书院接庄宜回府。
回去的路上,庄宜兴致勃勃地告诉陆芷沅今日先生讲了什么,那些师兄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陆芷沅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小时候去碧桐书院念书时,阿娘也是这般接自己回长公主府,自己在马车上也是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庄宜突然安静了下来。
陆芷沅以为是自己分神惹她不快了,便笑道:“你继续说,小娘听着呢。”
庄宜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扑眨着大眼睛,“小娘,我们买蜜煎金桔回去吃好不好。”
陆芷沅这才注意到马车外边有叫卖蜜煎金桔的吆喝声,她失笑道:“你这个小馋猫。”
陆芷沅让闻春去买,马车靠边停下等着。
马车外是街市,往来行人的说话声不时传入马车里。
开始陆芷沅不甚在意,听到几句话之后,她目光一凛。
“听说昨日赵郎中的女儿被晋王妃教训了。”
“楚氏都出事了,晋王妃怎还敢苛待府中其他人?”
“她仗着自己是晋王殿下嫡子嫡女的生母,没人敢动她,所以横行霸道。那赵良娣可怜得很,被晋王妃用滚水烫手,手被烫得满是燎泡。”
“呸!心思歹毒,有其父必有其女,楚相已恶有恶报,晋王妃又能仗那双儿女能横行几时,老天看着呢。”
庄宜气得小脸通红,起身就要冲出去。
陆芷沅摁下她,“你要干嘛?”
庄宜已被气得眼泪滚了下来,“我阿娘不是这样的人,他们胡说,我要去狠狠地骂他们,还要护卫去揍他们。”
“然后呢?”陆芷沅看着她,“如果你去骂了他们,打了他们,明日你阿娘就多了教女无方,养出娇纵蛮横的孩子的罪名。”
“可是,”庄宜抽噎着,“我也不能任由他们如此作践我阿娘。”
陆芷沅给她擦去眼泪,“你呀,小娘同你说过许多事,遇事要冷静,要仔细思量。”
闻春买回蜜煎金桔,递给她们。
陆芷沅打开油纸包,拿了一颗给庄宜,庄宜摇头:“我不想吃了,吃不下。”
陆芷沅笑着把金桔放下,问她:“你想一想,此事哪里不对劲儿?”
庄宜的葡萄眼眨啊眨,眨了许久,方道:“我阿娘没有用滚水烫把赵良娣的手烫得起燎泡,他们这是胡说。”
“这只是其中一点。”陆芷沅道。
“还有最关键的,我们王府中的人与赵良娣并没有多亲近,谁会把王府内的事,添油加醋地传到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