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萧扶光不断乞求父亲千万不要有事。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寿数来换取他平安无恙。
贺麟驾车一路横冲直撞地回了定合街,不等车停稳,萧扶光便飞了出去。
她跌跌撞撞地入了景王住处,果然见裘大使与朱医丞等人都在。二人避开人群到偏僻处说话,说着说着竟然争论起来。
“我先前千叮咛万嘱咐,殿下肝气上逆加之心脉受损,一定要多多休息,万万不能受劳累刺激,尤其恼怒最易伤肝!”朱医丞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令人惊怒到吐血昏厥的地步?!”
“今早殿下去了太极殿,我被留下来主理王府诸事,可这才去了多久,送回来时便这副模样了。”裘大使道,“况且殿下病情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去,谁敢触这个眉头去惹殿下?难道是今日殿试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朱医丞频频叹气:“殿下坐太极殿也不是头一回,为何偏偏在此时…”
他一抬头,见萧扶光拨开人群走来,一张脸雪白如纸。
“父王是何时开始生病?”她问,“为何无人告诉我?!”
“殿下这些年一直肝郁,这原也不是什么关乎性命的大病,可从去年开始他便染上头风,又时常胸痹,重复发作时甚至会因难以力支而晕厥…我等劝殿下及时诊治,殿下也说,如今也算等到郡主长大,可以将事务放给郡主,只是事多冗杂,他只需调养即可,责
令我等不准向外透露一句,以免朝纲动荡,郡主分心害怕…”二人低眉垂首,并不敢看她。
她再问:“父王何时能醒过来?”
“这…”朱医丞嗫嚅片刻,终于下决心开口,“此次急症来得突然,如今殿下十分凶险,郡主…还是不要过于期待的好…”
萧扶光听后,硬生生将舌根咬出了咸锈味儿。
她一转身便朝室内走去。
床前伺候的人不少,都是景王平日心腹,此时见她进来,默默让出了位置给她。
景王这半年多来调养得不错,然而此时的他原本丰足的面色却变得枯槁,瞬间病气尽显。
“爹爹…”她跪在他床边,抓着他的手喊,“您怎么了?您不要吓阿扶好不好?”
众人见状,没敢惊动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景王是内秀之人,嘴上说这两年已不再惦记发妻,可少年时一见钟情之人,陪伴他度过最好的年华,又为他生下唯一的女儿,怎可能是说忘便忘的?既重情又好脸面,于是嘴上安抚旁人,麻痹自己,然而午夜梦回时最难过的便是他这类逞强之人。
萧扶光痛彻心扉,伏在他身边泪流满面。
“…都是我不好,我总是不听话,我自作主张,惹爹爹生气,不然您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眼下她愧疚伤心盈满怀,哭得不能自已,“我起初想着,爹爹这些年奔波劳累,只是为了能在朝中彻底站稳,我既是您的女儿,又怎能拿那件事
再去烦扰拖累您?檀沐庭媚主,已同万清福地成一体,若是贸然动了他,爹爹六年的苦心经营便要白费…倒不如我自己私下慢慢解决了檀家,替娘亲报仇…可我太过自以为是,我自以为自己聪明,却是最蠢的那一个…”
说到此处,她放声大哭。
“爹爹…您若是有什么事,您让阿扶怎么办?阿扶已经没有娘,没有廷玉了,爹爹若是不醒,难道要留阿扶一个人吗?”
她哭得实在狠,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呼吸都渐渐不顺畅。
眼看着就要哭得背过气去,却有人揪着她的袖子拉住了她。
萧扶光带着满脸泪水回头,见小冬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亦是一脸泪痕。
他一下跪在了她脚边,难过地道:“是奴不好,去年有一回,奴送殿下回房,正好生生地说着话,殿下突然便栽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奴问殿下怎么了,殿下说没事,还不让奴说出去…”他说着,又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奴真是该死!若是一早告诉了郡主,殿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萧扶光自然没有责怪他。
要说有错,大家都有,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若是早点儿说出口,当然会挽回局面。可话又说回来,有谁能未卜先知?若真有,那如今的萧扶光该是一家三口平安,十里红妆下嫁司马廷玉,从此一生便再无遗憾事了。
命途总有波折,但凡好事需得多磨,老天爷也只有
一双眼,看顾不周全,好人好命全都给了一个人,让其他人还怎么活?一帆风顺的那是船,不是人。
小冬瓜也是真的难受,他能从宫中平安出来,还跟着郡主过上好日子,全赖景王瞧着往日情分上心软收留。别人说摄政王冷血薄情,他虽然也畏惧,却不这样认为,因他是打心底里感激的。
小冬瓜正伤心的时候,忽然看到郡主站起身。她用手背擦干了眼泪,再看向他时目光如炬。
“小冬瓜,从现在开始,你留在此地照顾好殿下。我要你盯紧了,不要让任何图谋不轨之人靠近,听懂了吗?”
小冬瓜点了点头,甩出一串泪花。他又问:“奴一定照顾好殿下,郡主就放心吧。可您呢?您去哪儿呢?”
萧扶光答:“太极殿。”说罢再看昏迷不醒的景王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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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弄儿掐着时辰,正准备出发,便瞧见萧扶光策马奔来。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上前替她牵了马。
“方才有多少人看到殿下离开?”她边走边问。
“太极殿的人亲眼所见殿下昏厥,臣已经将那些人撤离,又补了宫人进去。大臣也不算多,不过三位考官并几位尚书大人,只是…”白弄儿为难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只是那九十六名考生皆是亲眼所见,臣实在…不好处置…”
考取府学的生员皆有优待,一经官府便不必下跪行礼,更不要说一路过关斩将杀进殿试的
人,这些人是朝廷储备,未来的国之栋梁,如何能对他们下手?
萧扶光抬起头,看着太极殿宫檐布下的重重阴影如山峦叠嶂,一时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日已过去多半,申时日落之前考生便要齐齐跪恩谢礼,方能交卷。
景王不在场,谁能有资格于太极殿受此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