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歇斯底里的控诉之后,他仰头长舒一口气,再俯首时依然是那位温润如玉的小檀郎。
“当年之事,真正说来其实同你无关,只可惜,谁让郡主生来便是郡主呢?”檀沐庭探下身,语气温和,然而在萧扶光看来他却是更加阴晴不定。
“既然生恨,便格外关注郡主。自郡主七岁生辰后,每个生辰,臣都会备一份薄礼,没有署名,郡主猜不到。”
萧扶光忽然想起两年前,那时父王身体康健,然而她却发现一颗比父亲为她寻来的成色更好的明珠。
“那次也是你。”萧扶光了然道,“原来这些年,我竟一直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檀沐庭微微一笑,“殿下防人之心甚重,臣连人手都安插不进,见郡主一面难如登天,只能伺机而动,聊备薄礼相赠——可惜郡主从未缺过什么,臣谋算十数年得来的,郡主出世便有了,真是…”
“真是什么?”萧扶光反问,“你想说,我命好?”
檀沐庭没开口,那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你先祖生来采贝,我先祖从一开始便是皇帝么?只顾躺好,甩手万事不管,便有皇位奉上,是么?”萧扶光继续道,“太祖爷九死一生践祚尊位,先帝制衡朝政二十八载,我父王沥血亲政七年,内阁不应是我的?又是谁的?”
这个道理他不可能不会明白。檀沐庭阴沉着脸,久久不曾应声。
“阿寰,平昌,萧梦生…”萧扶
光一个个地点,说到最后居然还能笑得出口,“你要找,好歹找个让那些老臣看得入眼的来,拿储君之位做儿戏,杀我身边人,你就只有这一点本事?”
檀沐庭虽没有被她的话彻底激怒,显然已经动摇了——他潜伏至今,所作所为说到底不过想令她高看自己一眼,如今似乎却起了反效。
“郡主不是素来心软,刚刚那小胖子,难道不是中贵人的干儿子、郡主最看重的奴婢吗?”檀沐庭扬了扬手,殿门再次被打开,清清和碧圆被人押了进来。
碧圆唤了声“郡主”,哭得泪流满面。清清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只小声说了一句“郡主,小冬瓜他…”
萧扶光随意扫了她们一眼,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我是主,他们是奴,为主人赴死效忠是该尽之事。死了一个,再养十个百个,难不成因为这一个奴,我便不活了?如今我双手被缚,自顾尚且不暇,还有心思去护着别人么?”
碧圆与清清二人听后,满脸皆是不敢置信。
“我既出不得万清福地,谁来伺候都一样。”说到最后,萧扶光无奈地垂下双肩。
檀沐庭看了她两眼,见她只望着地面那一串血痕发呆,说不心疼,他绝对不会相信。小冬瓜的命虽是她救的,对她忠心不二,可这小胖子惯会耍滑,又听颜三笑说,小冬瓜倒也有几分得势,且能亲自照料景王,料想知道的应该不少。只是
自己刚刚被激怒,一气之下竟动了手——索性她看起来只是略有些伤心,并未哭天抢地,想来高位者皆是如此,视他们这些人皆如蝼蚁。
檀沐庭看了看碧圆两个,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将她们处置了去。
萧扶光也仅仅是抬了抬眼皮,一声未吭。
对于她,檀沐庭依然决定继续怀柔。
他再次俯下身来,用衣摆遮住了自己一双伤足,半跪在她跟前。
“臣只是恨先帝奢靡,恨谢妃有眼无珠,其实在臣的心里,从未真正恨过郡主半分。”他慢慢低声叹息道,“臣听郡主消息听得多了,郡主在臣心中早已是无可替代之人,除却郡主,臣对任何人都没有耐心。郡主年轻,只知宇文南津飒挺、司马廷玉英朗,说起爱又能有几分?若真心爱慕宇文南津,何至于后来又看上司马廷玉?若爱慕司马廷玉,何至于见到状元郎险些委身?说到底,郡主爱的不过是自己。”
萧扶光听后显然一怔。
他没有错过她的失神,转而抬起她的手,对上她半是困惑的眼神慢慢地笑了。
“是的,郡主不爱他们,郡主爱的是自己。天家之人,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不信郡主看陛下,他修道是为何?为长生永治,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他难道不爱自己吗?”檀沐庭耐心地诱导她,“郡主和他、和先帝都是一类人,只要保全自己,其他人都无所谓。既然都无所谓,
那么换臣在郡主身边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出萧扶光眼底的迷茫,心中微微一动,再次捱近了她。
萧扶光往后退了两分,锁链又是一阵作响。
“你杀了我的人,你要我如何信得过你?”她反问道,“我身边从不养祸患。”
檀沐庭有些可惜,他距离上手好像总是差那么一步。
不过依然是那句话,对于她,他有足够的耐心。
“那请郡主暂且等候。”檀沐庭道,“万事交给臣,臣一定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
司马炼回到万清福地时,檀沐庭正站在神殿外的长廊下喂乌鸦。
“阿炼,你来了?”檀沐庭挥手驱赶,乌鸦有些不甘心,上前就要啄他。
司马炼抬了抬手,挡住两只乌鸦的啄击。
檀沐庭见状一笑,道:“郡主护景王护得紧,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景王应当并未出城。你出宫后便带人搜城,掘地三尺也务必要将人找出来——在郡主眼中,只要景王还在,她就还有底气。拿下景王,纵然是昏死之人,郡主也会从的。”
司马炼点头应下,然而在听到他最后那一句时却有些困惑。
檀沐庭自是看得出来,展颜一笑道:“我一直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娶光献郡主为妻。”
他在说这句话时,没有错过司马炼面上任何一丝细微神态。司马炼像是早料到,有可惜,有懊悔,甚至有几分可怜萧扶光的眼神在其中。
檀沐庭这才放下心来,“阿炼,你可
要好好跟着我,接下来才是我们做大事的时候。”
司马炼微微欠身,十分顺从地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