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南淮城风波,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繁忙的闹市在第二天就已经恢复成了往昔模样,除了一些破损严重的建筑和街道还在修葺外,那一夜暴雨中的战斗,在南淮百姓中成为了匆匆而过的一件饭后谈资,至于那些从天而降的百丈剑山,宣武门城楼内的神秘老人,还有传言是城隍庙里的金甲神仙,这些被津津乐道的新晋城内怪谈,有多少真伪,又有谁亲眼看见,在见多识广的南淮人眼里,都是可信可不信的事情。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人关心东城那座全城盛名的花街,一夜之间沦为半壁残垣的废墟,究竟会何时再重建。南淮城的夜生活,是东陆独有的,可随着这样一座建筑群的破败,夜里的南淮城,也失去了许多生气。
而且那些富家老爷,在听说了月桂阁的那位头牌下落不明后,也纷纷对这块常常光顾之地失去了兴趣,在其他几处夜市的吸引下,转投进了新怀抱。尽管对于那位花重子的软玉温香依旧念念不忘,可安河桥花街,随着那位招牌花魁的离去,地位急转直下,再也无法担待的起南淮城第一夜市的盛名。
在人们谈论这城东城南奇闻逸事之时,很少有人提及那位新上任的城主,也极少有人过问那位老城主的事迹。百里文山的葬礼甚至没有公开,极其低调的办理了后事。被口口相传是百里家纨绔公子的废物小儿子,挤开了公认学识见识都在他之上的百里常盛,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成功世袭淮安国公的名号,这是南淮民众从未想到过的结局。
王公府内的尔虞我诈,民间也是有所耳闻的。虽然不知道小公子是如何上位的,但既然那位朝廷御史在事后第三天就赶到了南淮,亲自主持颁布诏令,那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名正言顺。若是再多嚼口舌,被城内近日活动频繁的雪走营哨鸽听去了,到时候掉了脑袋,谁也怨不得。
南淮百姓都知道百里文山是个好城主,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位淮安国公,也是这般的好脾气,也是这般的爱民如子。也就是想到这茬子时,才会有人偶尔怀念一下那位旧国公的好来。至于百里长青日后如何打算,这就要看南淮日后的发展,淮河水畔的古城包容并济,对一切到来的事物,都有属于它自己的韧性去面对。
安国司门下的申查院大门前,一名草根游侠满身纱布,病怏怏的从门内跨出,来到街上,天光正好,风和日丽,他抬头望了一眼长街上的人群,感觉门外的世界突然变得好陌生。那一夜大雨,李时淼见到太多这辈子原本注定无法遇见的人和事。
与之相比的当下,重新变回了普通人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在万剑阁一掷千金的阔绰游侠,也不是在雨巷中死里逃生的江湖人,那柄对于他来说犹如天降珍宝般的龙胆钢鸱血,也成了身后布囊里的一堆碎铁,大龙须破天下百兵的霸道,他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年轻人没什么想抱怨的,原本就不是自己应得的事物,最后没有留住,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安慰安慰内心是缘分未到,李时淼心里的郁闷很快就过去了。李时淼遗憾的是,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和息焕他们好好做一个告别。萍水相逢匆匆过客,可能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误打误撞闯入你的生活里,留下来一段难忘的时光,然后一转头又不告而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江湖更是如此。
在淮安国府内醒转过来时,城内风波已经平息,让他没想到的是,雪走营和府内人对他都没有特别为难,百里长青那小子,没有露面还是派人来好生照料他。伤好以后,他就在申查院内做了口供,今天算是彻底处理完了事务,院里负责处理案情的人员在查清他底细后,也没有给他安什么反叛罪名,就让他无罪释放了。
草根游侠站在衙门口,伸展了个懒腰,将几日积累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一转头看到街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还是一身紫袍的百里长青此刻看上去,相较于第一面,要显得成熟了多,脊背笔直,再也没有了那副纨绔子弟的懒散模样。
身份一边已经是一城之主的男人身旁跟着一位仆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显然已经在此恭候多时。李时淼没想到对方会特意在此等候,百里家的变动,他也有所耳闻,换做其他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大可派人来宣他见面。百里长青依旧把他当作朋友,这是李时淼的感到意外的。
“前几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刚刚上任,有很多地方需要我亲力亲为,而且城内被破坏的地方不在少数,烂摊子多也是个麻烦,所以今日才能抽出时间来见你。”
百里长青语气轻松,言语间依旧像是旧友攀谈,没有一丝国主的架子。李时淼挠挠头,:“也没啥大事,还害的你担心跑一趟,那些官爷态度都蛮好的。”
紫袍男子眯着眼睛笑意盈盈,挥手遣退了身旁的仆人,两个人沿着长街开始散步。
“打算走了?”百里长青撇见男子身后的行囊,全身是一副即将远游的模样。
李时淼点点头:“是的,打算出去看看,见了很多人,本来以为江湖就是那样子,一群人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少有几个能爬出去的。是他们让我看见了山顶上的光景,见识过了白姑娘她们的剑仙风姿后,我终于能理解什么叫直教天下英雄折腰了。我想试试看,去看一看山巅之上的风景。”
李时淼说到这些事眼神闪闪发亮,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百里长青看破不说破,一时间也有些羡慕身旁的这位年轻人,有梦想就敢去追寻,这是大抵是天下最幸运的事情了。
年轻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下子反应过来,耳根也红了一圈,笑道:“哈哈哈,让长青兄弟见笑了。”
紫袍男子摆了摆手,认真道:“李时淼,我要是说我相信你,有朝一日会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剑仙,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那你开玩笑。”
李时淼闻言先是受宠若惊,准备摆手,随后看见他那双认真的眸子,心一沉道:“借你吉言长青兄弟,大剑仙说不上,以后要是能迈进登楼境了,用得上我的地方,你直管吩咐兄弟。”
百里长青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李时淼,有一件事你做的不好,走江湖,又不是那山上人修道,讲究一个静心潜修,何不妨先豪情壮志些,若是年少不许凌云志,老了以后就算没有实现,不也少了一件值得怀念的事情,徒增遗憾吗?”
李时淼心有所触动,暗中默默许下了一个自己此生可能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望。二人走在长街上,宣武门的城楼已经进入视野里,分别在即,又是如此的脚步匆匆,不给人坐下详谈的机会。
“这一次远游,准备先去哪?”紫袍男子有些不放心,天地之大,若是漫步目的的走下去,要比又一个明确的地点要吃亏很多。
李时淼信心满满道:“打算先去蜀地看看,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要先迈过了那天堑,看看群山怀抱的巴蜀之地到底是个怎么样的风景。息大哥不也说了吗,让我去试一试那观山草堂,若是人家要我。便是我运气好,若是不要我,也没关系,从来没有人生一帆风顺的道理。大不了再去东岭的雪山看看,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息大哥还会不会认我这个兄弟。”
说到这里男人语气低了下去,百里文山用力拍了拍李时淼宽阔的后背,振作道:“这就没精神了?才说这么多大话,一下子气馁了,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李时淼,你可要小心了!都说少不入川,你可别到时候舍不得出来了!”
草根游侠被紫袍男子的一番言论搞得稀里糊涂的,急忙解释道:“怎么可能不出来,我李时淼不是忘本的人!说了会回南淮城帮你,就一定会!”
两个人说完相视一笑,正要拜手告别,身后响起了道不客气的声音:“什么我认不认的!李时淼你这个小王八蛋,当初看你可老实的样子,现在学会背后说人坏话了是吧!”
声音熟悉,面容历历在目。二人同时回头,在他们身后几步外,站着两道熟悉的声音,男人大大咧咧的踹了草根游侠和紫袍男子一脚,笑骂道:“怎么了,一个当了国主威风了?一个才进江湖就飘了?说什么大话呢!”
身旁头戴纱帽的白衣女子轻笑出声,李时淼反应过来,立刻一把抱住那个少年,语气激动道:“息大哥!你回来作甚啊!不知道这南淮城雪走营都在抓捕你们吗!”嘴上说着,却依旧不肯放开那名少年。
“回来干嘛?你兄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啊,带你走啊!”
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