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昌郡城金府灯火通明,全院上下都张贴上了喜庆的大红贴花,金荣正这次可谓是十分重视这场“婚事”。依照老传统该布置的都花重金让府内下人好好装扮了一通。这位低调了许久的老郡守,仿佛是要借这一次婚宴让整座郡城的人都知道金府的这一桩大喜事。
就连这两日金府门前,都专门安排了仆从给过路的行人孩童分发喜糖。所以尽管此次成亲行事匆匆,却在三日之内已经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好奇那位即将嫁入金府的小姐,是哪一位国色天香的名门后代。
张灯结彩的小院内,息焕独自坐在厢房内,面前摆放着一盏早已放凉的茶水,他已经发呆好一会儿了。金荣正办事很严谨,做事就要做全,就连他们这间客人居住的院子,同样布置的红红火火的,这下不仅是把全城的人都给骗了,就连息焕一行人都以为蒲毓是真要嫁人了。
少年看着窗外的灯火夜色,思绪联翩,不知不觉再次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剑瓣莲花,放在桌上看着怔怔出神。就在刚刚,陆谨安传来密信,说是朝廷的雪走营支援明日就将到达昌郡城,大概率会走水路顺着淮河直奔那座临江阁而去。
息焕有些紧张,想到明日即将到来的种种,心里就不由得泛起一阵紧张和期待。不出意外的话,明日的淮河上,成亲之时,便是朝廷的特使、雪走营那伙暗子出动的时刻,届时不管是吕家还是那立场暂时举棋不定的鸿鹄山观,势必会一同搅入其中。
息焕不是不相信陆谨安,而是在他看来,那位年轻道人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陆谨安想要颠覆一座山观的统治,哪怕这是个小宗门,凭借他一己之力还是过于牵强了些。那位袁山道人的后手还剩多少,息焕不是陆谨安这个三弟子,自然没有他了解的多,但少年也知道绝对不会少就是了。
“送剑,送剑......送哪把剑?”息焕弯曲指节,轻轻叩敲桌面,纵使是他再不想惨和鸿鹄山观的破事,可眼下看来,若是那位年轻道人真有法子能够让鸿鹄山观退出明日的乱局,哪怕只是赌一赌,只要赌对了便是大赚特赚。
所以如何将成本降到最少,是问题的关键。息焕犹豫的,正是把东岭的哪一柄“剑”送到鸿鹄山观中去。
屋门推开,一袭素色衣裳的冷清女子径直走了进来,直奔桌前而来。息焕看了眼来者,意外道:“玥儿,怎么还没休息?”
白玥魁面容素净,一头青丝只是微微挽了个结落在身后,眉眼间睡意还未褪尽,微微眯着的眸子目光慵懒,柔美线条在素白色的丝质裙衣下隐隐约约。这番姿态,纵使是从小看到大的息焕见了,一时间也是晃了晃神,接着便暗自默念清心咒稳定心神。
“是睡的不踏实?”息焕问道,他是清楚白玥魁有睡觉的习惯,比起静坐冥想,少女从小到大更喜欢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况且她天生便伴有先天剑气流转,哪怕是睡梦中依旧不妨碍修行精进,所以在同龄人苦苦修炼的时候,偶尔白玥魁会好好的睡上一觉让自己放松放松。
原本明日肯定是忙不过来,息焕便让白玥魁好好歇息,养精蓄锐,外边有阿晴值守夜班,不会出大岔子,没想到半夜少女会突然醒过来跑他屋子里来。
白衣少女顺着桌沿坐下,神情惫懒,还未从睡意中彻底清醒,也不顾茶水凉了,端起息焕面前的茶杯小口喝了起来。一杯茶水下肚,才长呼一口如兰气息,看着息焕面前桌上的剑莲,目光颇为幽怨道:“这是何物?”
息焕立刻想到什么,将那朵剑莲托在掌心端详起来:“是这剑莲影响到你了?”
白玥魁不置可否,点头盯着那朵做工精细非凡间物的莲花,一片片花瓣细看之下,竟然是由一柄柄各不相同的袖珍长剑组合而成,即使是在她十一楼修为的视力下观摩,依然看不到丝毫瑕疵,白玥魁可以肯定,这小小莲花上的上百柄剑瓣,每一瓣都是柄可以单独拎出来的飞剑!
怪不得她梦中总感觉有剑气侵扰,息焕独坐厢房内,每次拿出这朵剑瓣莲花,她原本温馨的梦境内就不由得风景一变,继而出现悬挂在诸天之上的万千飞剑。最后少女干脆一气之下醒了过来,摸黑下床,顺着这清晰的剑气闻着味找来这里。
一想到是息焕反复用这件仙器在梦境中侵扰她,尽管明知少年非有意而为,白玥魁还未消散的起床气便有要发作的迹象。于是乎少女一把夺过那朵剑瓣莲花,不顾少年的支支吾吾,自顾自得拨动起剑莲上的花瓣来。
“哪位仙子前辈给你的?这可不是寻常法器,实在是精巧极了!”少女细细看着手中莲花,越看越是喜爱,那几百瓣袖珍飞剑在拨动下竟然还在微微摇曳,莲花发出清脆的剑鸣声,一时间整间屋子内仿佛置身荷塘中,有清脆的剑雨敲荷声响起。
息焕被少女随口一问,一时间更加窘迫了,白玥魁还真没说错,硬要算的话,那位鳐前辈还真是位仙子,毕竟自己第一次见面便是称呼对方为仙子前辈。
白玥魁半天没听见回应,抬头看见息焕的面色,瞬间双眼微眯,狐疑道:“还真让我说对了?不可能是王灵嬛那小妮子给你的吧?她那副穷家底,掏不出这件仙器来。”
息焕被白玥魁那双好看的细长眸子审视的浑身不自在,少女的眼眸睁开是英气逼人,此刻微眯之下又是别样的风景。少年下意识拿起茶杯想要喝水,却忘记了杯中茶水早已被白玥魁一饮而尽。
白玥魁看见自家男人的窘迫形象,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亲自给息焕倒上了一杯茶水。
少年看见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有笑靥如花般的轻风拂面,一下子紧张情绪消散大半。一口温茶下肚后,同样长出一口气道:“玥儿,这剑瓣莲花,你知道如何使用吗?”
鳐前辈当时临别之际把这东西塞给他,却全然不顾息焕根本不会使用这枚精巧物件,有关这小小莲花里边的奥妙玄机,仅凭息焕一人探索是不可能的,眼下就有对剑气最为敏感的白玥魁在场,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唔......”有些被难住的少女举起这剑莲,放在灯火下细细歪头打量,她只知道这玩意儿剑气非比寻常,剑意玄妙,小小的一朵莲花里仿佛另成一座小天地,初看愈是喜欢的不得了,细看之下同样一头雾水。少女只是先天和剑气一类亲近,不代表是精通天下剑道的高手。更何况这多莲花......真能算得上就是剑吗?
白玥魁干脆闭眼,一手凭空托起剑瓣莲花,另一手伸出五指覆盖其上,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开始淌出五道少女的先天剑气,先是在那朵浮空旋转的剑莲周围观望,最后齐头注入莲花内,一瞬间原本宁静安逸的荷塘听雨声骤然一边,剑气满天地,铿锵三尺剑鸣声嗡鸣震耳,息焕下意识的捂住双耳,依旧阻挡不了百万剑鸣入耳来。
原本躺在小院屋顶瓦片上,自打看见白衣少女深夜孤身走入自家老爷屋内后,便一手撑着脑袋歪身躺在屋顶,面露叵测神情的妖族少女在感受到屋内气息的瞬间也是面色一变,立刻挥手布置下了一道隔绝外界探查的禁制落在小屋上。
虽然那股剑气对于同样身为剑修的阿晴来说诱惑至极,可少女也知道这事关自家老爷和夫人的秘事,有白玥魁在场她自然不敢有什么妄念。早就学聪明了的妖族少女慢慢的也明白了,做人嘛,本本分分做事才是长策。
“什么嘛!大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干正事吃独食呢!”少女羞恼的一捶身下瓦檐,一把将刚才脑内浮想联翩的香艳场景给抬手挥散。
小屋内,丝毫没察觉到外界变动的二人只是专心盯紧面前的那对旋转愈发快速的莲花,在白玥魁的五道剑气注入后,此刻的剑莲上百道剑瓣齐齐出鞘般,原本只是半开的莲花一瞬间绽放出了金黄色的剑芒,上百支飞剑在小小的莲花上竖起,原本含蓄的剑莲瞬间变成了锋芒毕露的绽放剑花。
屋子内的灯火也在剑风影响下一律熄灭,仅有的一出光亮出自剑莲本身,白玥魁睁开眼,一双毫无波澜的金黄色眼眸散发着白光,在黑暗中灼灼生辉。少女的双眼不同于息焕那诡异的金瞳,隐隐约约给人一股仰视神明的敬畏感,干净而澄澈。相较于此,息焕那双浑浊的金瞳再看之下,那双混沌的腐堕感更加浓重了一些。
“鳐前辈?”息焕盯着那双散发着白光的金眸,下意识的喊出声。
少女神色一变,有些愠怒道:“鳐前辈是谁?说清楚!”说着少女五指一弹,张开的同时百来支飞剑齐齐出鞘,一时间满屋内悬停着各色样式的剑莲花瓣,上百道的飞剑,此刻在白玥魁的心念牵引下操控自如。
息焕震惊道:“这就是这朵剑莲的用法?”
少女沉浸在那饱含天地气的存粹剑气中,尽情享受着剑意的熏陶,白玥魁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了“醉意”,忍不住娇哼一声。
后知后觉的少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感觉正色道:“不止如此,我能感觉出,铸造出这等仙器的主人在其中投入了大量心思,我现在所使用的方式,只是其中最最下乘的粗鄙之法。”
息焕看见少女红着耳朵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强忍住戳穿的想法,只是满意的点头听着。
白玥魁最后不舍的看了眼鱼群般环绕自己的那群飞剑,最后挥手,牵动着那百道飞剑从新收鞘回到那朵剑匣莲心上。随着最后一支飞剑拼合,满屋的森寒天地剑气尽数退散,回归沉寂的剑瓣莲花一下子回归沉寂,就连荷塘剑雨的声音都不再发出。
但已经“饱餐一顿”的少女此刻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看向息焕,平日里性子冷清的少女此刻的喜悦溢于言表。
息焕有些歉意的看向对方,这朵剑莲硬要算,只能说是鳐前辈借给他的,如果真是他自己的身家物件,白玥魁如此喜欢,送给自家娘子当然没问题,可眼下,也就只能靠今晚这样,让白玥魁沾沾光,再出格的事情,就不合适了。
“玥儿......这莲花可不是我的......你喜欢我也送不了你。”息焕无奈坦言道。
少女也并未有失望之情,睡意早已退散的她双手抱胸,傲气道“谁说要你送我了,好东西和自家的好东西,我是分得清。”
说着故意不稀罕似的再也不去看桌上躺着的那朵剑瓣莲花,少女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依旧惊叹这朵剑莲的玄妙,经过刚才一番短暂洗礼,白玥魁当下的状态甚至要比南淮城术气合一道时还要强上一分。这还仅仅只是气息洗礼,有这朵仙家剑莲作为后手,白玥魁甚至可以考虑一下一人独挑那两位雪走营雪枭。
“我回去了准备准备,马上就要“享先”供祭天地了,在此之前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白玥魁提醒道,金府婚礼虽然是走过场但也十分讲究,该有的流程还是尽量在这一日都安排上,所以五更天以后,意味着他们东岭一行人就要开始忙起来,时刻保持戒备了。
息焕点点头,目送着白玥魁起身离开了屋内。走入院中的少女依旧红光满面,跨过那道禁制的时候,白玥魁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屋檐上的那道身影。
阿晴突然猛的坐直身子,那双赭红色的眸子清清楚楚看见白衣少女脸上的红润,阿晴忍不住暗骂一声:“靠!我就说哪有小两口大半夜不干正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