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一愣,乱糟糟的脑袋冷不丁一个激灵,些许冷意涌上身。在看了一眼老僧人一本正经的面容,苍老面目上一双眯缝眼和气安详的看着他,不像是在信口胡诌的模样。
况且老僧人短短两次见面,每一次都近乎是出自无偿的给予帮助,南淮城一战中,更是冒着明王劲反噬的风险,去挥出那关键的隔山拳。
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貌似真谈不上对他们能有什么企图。
少年坐直身体,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那匹死马,便和断臂老僧就那么坐在长街上对谈起来,摊手示意对方道:“老方丈,您有话直说便是。”
断臂老僧反倒不说话了,只是神秘的笑笑,息焕看着对方直勾勾对着自己笑,那张笑脸看起来还带着一丝歉意无奈,愈发心里发毛,干脆起身道:“您要是不说,我可走了?”
老僧人立马不愿意了,着急道:“哎哎哎小施主,别急着走,你听老衲一句,回头吧,回头万事皆休。”
息焕不再开玩笑,认真道:“老方丈,就算加上这一次,你救了我两次,但你不说缘由,就让我回头?我要去救人,很重要的人。”
知道劝阻无果的老僧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什么忌惮般,始终不肯道出理由。少年见了,只是弯腰道谢,而后转身抬脚就走。
身后老僧人缓缓开口,语气和当时南淮城出成谶般,一下子声调都变得异常威严,隐隐有佛音响起:“你若是往前走,不仅要救的那位救不成,还会害死其他人。”
息焕被那句谶语惊得脚步一顿,当即变脸看向老僧人,面色不善道:“老方丈,我也知道一点谶语的威力,你我无冤无仇,有恩定当相报,但今日何故于此出言咒我?”
“咒你?”断臂老僧不屑的哼了一声:“你小子既然知晓谶语,那你可知晓何谓谶语?这可是涉及大道流转,不是老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说你会害死他人,不是我想如此,而是天道循环一种因果。”
“理由呢?”少年不服气,紧握双手盯着老僧人,却不是在对其较劲。
断臂老僧垂眼看向脚下,那里踩着一双早已磨损破旧的草鞋,已经猜不出他一路走来,到底走了几万里路,黯然神伤道:“老衲我不能说啊,说了就是犯忌,是有违因果的,说出口的结局,不比你向前走好到哪里去。小施主,说或不说,其实在你看来都不是好结果,老衲我说得对不对?”
息焕不置可否,点点头,稍微平息了一些起伏的情绪,他看见老僧人正低头看着脚上的那双破草鞋,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算不上金贵的布鞋不知何时也早已磨损的厉害,息焕其实不缺鞋子,只不过这双鞋是那不靠谱的便宜师父最后一次分别时给他挑的。
还记得那老头因为即将分别,难得大方的主动掏银两,却并不是去那仙品阁,而是在市井闹市里走走停停,最后给他挑中了这双千层底布鞋。
臭老头当时是这么说的:“给你挑一双好鞋,这样遇到危险了,起码跑路的时候可以溜的顺畅些,魈鬼跳崖是门绝学,比起学习铸剑,为师还是更希望你练好这门轻功。”
那是他头一回看见那老头露出一丝缅怀的神情,喃喃自语道:“这世道也就这样,天底下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性命,人只要活着,就还有一口气可以缓过来,缓过来了,万事就过去了。”
少年握紧的双拳缩了缩,突然有松开放下,语气很轻却很清晰的向老僧人说道:“老方丈,你说我若是朝前走,便事关整座天下存亡,但若我不往前走,我的那位老前辈就注定难逃一死。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是应该死的,也没有什么道理大过活下去这件事。”
息焕想了想,转过身不敢去看那位慈眉善目如真活佛的断臂老人,难掩话语中的心虚道:“况且世道本就待我不好,我只知道要救的那位老前辈私心于我,哪怕是因为我身份使然,我也得认他的好,人活着起码还有口气,只要有这口气在,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去拼一拼的。”
“那倘若我为了阻拦你一拳打死你呢?”老僧人出人意料迸出一句道。
息焕脸色僵硬,默默的后退几步,不知不觉间双腿已经摆出了魈鬼跳崖的架势。将一切都洞悉在眼底的老僧人见了,只是哈哈大笑不止,最后瘦骨嶙峋的身躯笑得直咳嗽。
若不是南淮城中见过老僧人的那一拳之威,息焕真怕他老人家把自己咳死了。
好久才缓过来的老僧人颓然的坐下,妥协道:“真还是孩子心性,天真天真,天真好啊!”
长街上老人抬头,看着确实晴朗的天空,眼中却没有丝毫喜色,老僧人悲哀道:“你走吧,老衲不拦你了,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又有什么用呢?天下因果早就不是那套循环法子了......”
空荡荡的长街上空余老僧人孤身一人,再回头,那名少年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在原地,似乎生怕老僧人临别前反悔,真一拳打死他。
断臂老僧不屑哼哼道:“小气,看着怪体面的,结果还不是小家子气。”
一路狂奔至城墙脚的息焕气喘如牛,身体状况依旧不算很好,少年咬咬牙还是几步踩上城墙,身形如猴子般翻上了昌郡的城墙。一落地便面色剧变,呲牙咧嘴的扶在城墙垛上,捂着胸口神色狰狞。
老僧人终归只是佛家僧人,不是什么行脚的当世神医,一番伤经动骨过后,息焕才算明白那位老方丈只是勉强缝补了他那破碎气海,都称不上是治标不治本,硬要形容,就就只是粗暴的将少年散架的气海强行绑缚在一起,至于拼接细节什么的一概不论。
息焕只觉得此刻自己还能站着,真是个奇迹。
头顶传来一阵风吹,还未等他回头,耳边就响起了少女熟悉的清冷嗓音:“带你一程?”
息焕喜出望外的抬头,果真看见那道无论何时遇见都忍不住会翘起嘴角的身影,惊喜道:“玥儿!这么快就摸透那朵剑瓣莲花了?”
白玥魁着实不忍心戳穿少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但有念及那恐怕已经伤及根基的破碎气海,还是挑明道:“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硬撑着给谁看?”
说着降低脚下御剑,一把伸手牵过少年的手将其硬拉上来。她原本也是按照计划,在那颗几乎能够化身一道以假乱真人形的剑芯莲子破碎后亲自出城,没曾想会在此处遇见狼狈爬墙的少年,一眼便看见少年身影的她于是便从云头落下。
息焕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没想到自己演技这般拙劣,双手扶助少女纤细的腰肢,随着长剑重新升空,息焕不禁紧紧挨近自家媳妇一些。
鼻尖传来少女身上那股冷冽雪山莲的素雅香气,一时冲淡了胸口气海破碎的剧痛。虽然眼前女子是自己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掰开手指算好像还真没几次。
一时气氛凝滞,徒留风声呼啸两侧。
白玥魁率先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有意无意说道:“那朵剑瓣莲花,算是参透了一点。但设计者太过大胆,构思天马行空,要说真正摸透使用方式,远远谈不上。这朵莲花的设计者,硬要我形容她,给人的感觉就是绝非人间修士,只有天上人才有如此妙想。”
息焕想到那位一袭黄衣的鳐前辈,仔细想想还真是半个仙人,白玥魁如此盛誉她,还真一点不为过,忍不住笑道:“那位前辈若是听你这么盛赞她,一定很高兴。”
白玥魁依旧是一丝不苟道:“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虽然谈不上摸透,但你设想的那件事,我还是有九层把握。问题是你要以何物做最后的那道锥剑?”
二人谈话间,远处淮河水面上的那艘行船已经出现在眼前,船头的那位持枪女子似乎也预感到白玥魁不会就此罢休,已经保持着侧身持枪的身影立在船头。
息焕看了一眼即将踏入的那方战场,一瞬间恍神道:“我已经物色好了一物,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玥儿。”
白衣女剑修点头,一脚踩下剑头,朝着那艘朝廷行船直坠而去,竟然是堂而皇之的掠至行船甲板上。
等候已久的赤虺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落在空荡甲板上的二人,戏谑道:“这次该是本人了吧?”
不是她多疑,而是那颗剑芯莲子幻化成的人形,当真和本人如出一辙,根本无法分清真爱,所以才会多嘴问一句,哪怕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
白玥魁却也不钩心斗角,而是认真握住手中雪白长剑,面色凝重的看向那位持枪女子,用行动证明本尊到底是真是假,对方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能够枪杀和她实力一比一复刻的剑心莲子,便意味着对上真身,这位雪走营雪枭依旧占据上风,接下来的战斗,输了就不只是损毁一颗剑芯莲子那么简单了。
白衣少女起剑,自退一步道:“方才是我先出剑,这局让你先出枪。”
皮肤黝黑的持枪女子也不客气,伏地蹲身,淮河水面上一道赤色电光再度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