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山观内的崖底洞天,本就不算十分宽敞的水陆道场内因为两位登楼境修士的大展拳脚,洞天内的石柱发出颤抖不已的悲鸣声,不知受淮河何处水域影响而涨起至腰间的水面翻涌拍浪,被逼至战场边缘的一男一女都受到大浪淘打,身形摇摇欲坠。
王灵嬛伤势相比于不远处的李时淼要好上不少,哪怕是自带破坚二字剑意的大龙须在脸上留下一道骇人伤口,血流满面的少女依旧还能撑住不倒在江水大浪下。
但持剑男子的情况显然要坏上许多,扎扎实实挨了一记掌心雷的男人此刻紊乱的内伤开始发作,苍白的面孔和胸口焦糊的伤口对比鲜明,硬是拄着那柄阔刃大剑才不至于被江水滔走。
洞天中央的两位交战者再次发起一波攻势,原本拉开的身形再度拉近,师徒二人在此刻竟然选择了相同的一手拳法,以命换命般双拳对垒,随着混杂着一身修为的两拳相撞,洞天内再度掀起一阵迅猛罡风,紧接着几乎齐头高的大浪被搅起向二人拍来。
一波大浪过后,王灵嬛猛然扎出水面,先是扫了一眼远处李时淼的位置,男人的身影彻底被江水吞没,年轻道姑继而转头看向战场中央,恰巧看见双方对拳过后陆谨安口吐鲜血的画面,年轻道人依旧落了下乘。
得势的袁山道人丝毫不心软,师徒情分早在那句“请袁山道人赐教”中一笔勾销,不给年轻道人丝毫喘息余地,侧身沉肩稳稳靠撞出去,宛若石车般撞在陆谨安正面,王灵嬛甚至能看见白色的罡气炸起在二人中间,陆谨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
“师父!”王灵嬛在看见袁山道人顺势一手捞出将还未倒飞而出的三师兄给扯了回去后,终于忍不住失声道,下一刻便袁山道人果断下手,一拳砸在被拽回的道人心口,一拳一撞一扯间解是死手。
拳心位置明显要偏离预计些许,再看向手中年轻道人那已经脱臼了的右臂,袁山道人狠辣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寸余欣赏,利落道:“好果决!”
拼着手臂脱臼让身形偏离,勉勉强强躲开袁山道人那记直奔心口的拳头,陆谨安已经是面如金纸一般,给人一种下一刻自己便要断气的感觉。
从开始交手到现在,不到十回合的交锋中,他很清楚没有一回自己占到了便宜。其中不止是登楼境九楼和十楼分水岭般的差距,更有相差进百年的大道经验。
他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实在是把自己的这位授业恩师——想得太简单了些。平日里在山观内鲜少展露拳脚的老道人,显然在大道上摸爬滚打过不少回,甚至不止一次经历了死里逃生的险境,从出拳角度力道以及拳路上,堪称老辣至极。
鸿鹄山观这座小道场所传授给弟子的,无法一拳一符一卜术,眼看着拳法已经分出高低,年轻道人自然不再逞强死犟,抬起那张堪称神态全无意气稀碎的面庞,咫尺间盯着老道人那张古井不波的脸,惨笑道:“过誉了。”
王灵嬛近乎无法再发声,在远处的她都清晰的看见了那道亮起在师徒二人间的紫色雷光,这也意味着这场师徒二人间的生死相搏,正式进入了比拼符术的阶段,从此刻开始,再无收力饶命的可能性。
不是天雷,而是威力和势头都比王灵嬛大上不止一倍的掌心符雷炸起在二人间,恐怖的雷威惊得老道人也不由得将陆谨安甩了出去,同时身形后退,直到退出数十丈,凭空踩在翻涌江水上,袁山道人才掸了掸身前焦黑的道袍,冷眼打量那道从江水中摸爬滚打站起来的身影。
“这靓紫雷符,是你二十五岁时第一次独自下山完成任务,跟为师求得的赏赐,你居然留到了现在?”袁山道人怔怔看向出拳的右手,拳尖上鲜红的血迹还未抹净,那都是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的鲜血。
陆谨安咳血不止,佝偻的身躯趁着老道人恍神的这段功夫慢慢挺直,两手展开在身侧,不知何时又是两道青紫不一的高阶符箓出现在手心处,发光的符印亮起。
“这些年来谨安在山观上累积的一点一滴,今日都便都还给师父。”年轻道人轻咬舌尖,自逼出一口血气,硬是发动了手中的紫色符箓,身为目标的老道人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身旁的周天奇门变了位置,哪怕是他都一时间都无法调动天地灵气来临场作符,闭关前便净身的老道人本就是没有随身携带这些身外符箓的习惯,竟然真就如了陆谨安的算计,活生生成为了接下来那一大叠道符的靶子。
看着洞天内亮起的漫天法术,各式各样的奇技层出不穷,王灵嬛惊讶的眉眼下,不知不自觉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她竟然隐隐有些担心,自己的那位山观观主,坐镇鸿鹄山观的师父,会不会真的输在这位十年磨一剑的师兄手下。
陆谨安的攻势还未停止,手中各色等阶的符箓层出不穷,仿佛取之不竭般毫不吝啬往外甩出,漫天冰锥雷法水汽真火堆叠下,老道人的身影早已看不清晰,即便如此陆谨安仿佛疯了一般不肯罢休,全心全意的抽符引气降法,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套动作。
他很清楚,来到第九楼境界后深刻认识到,第十楼的修士在分水岭之上,到底遥遥领先自己多少,真正能够威胁到袁山道人本源的,只有混杂在一大堆低阶术法中那寥寥几道青紫符箓,这些年的累积终究还是太少了些,没想到最后砸向老道人的,真正游泳池的还是他高兴时赏赐给自己的那几道珍惜符箓。
但王灵嬛不知道,年轻道姑只看见了自家师父彻底落在下风,而那位已经疯魔的师兄毫无收手的意图,王灵嬛默默攥紧抽出在手中的那三张符箓,同样是受赐于袁山道人的宝贝,在王灵嬛手中,此刻却是想着救老道人一命。
陆谨安全心全意投入在甩符中,对于远处战场旁的二人毫无戒心,只要她出手,便能中断年轻道人的攻势,这样意味着陆谨安拼上全身家当砸出来的优势,会彻底被颠覆。
无形之中,她成为了隐隐能够左右战局的第三人。
王灵嬛左手狠狠勒住那只疯狂颤抖的右手,眼神在漫天的法术和年轻道人间来回游移,哪怕只是一喘一息间,王灵嬛都感觉深陷在泥沼中煎熬下坠。
“动......动啊!”她拼着全力举起右手的那张紫符,对准那道瘦削了许多的身影,“动啊!”
紫色符光微微亮起,道姑身旁掀起了齐人高的江水大浪,哗啦一声浪涛声中,一道焦黑的身躯如大鱼出般钻了出来,李时淼顾不上手脚并用,借着浪势压在王灵嬛身上,将其扑入江水中,两道扭曲的身影在水下开始扭打起来。
混乱的水面下俄顷率先爬起一道身影,男人嘴角还咬着半截撕开的符纸,硬生生扛着道姑落在身上的双拳,将其拖出水面,呛水的年轻道姑还未缓过一口气,便再次被李时淼扑入江水中,男人也不还手,只是拼了命的干扰着王灵嬛,让其手中剩余的两张符箓无法使出。
陆谨安只是瞥了一眼远处扑腾的水面,便彻底不再把一丝心神落在那一块水域。突然手中动作一顿,抽符的手落在空处。
准备好的那上百道符箓,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已经被他挥霍一空了。
仅仅只是停滞了片刻,陆谨安便开始咬牙拧转那只脱臼的右手,骨骼归位过后,道人闭眼再睁眼,青色的气旋在眼中缭绕,原本惨白色的面庞也是神貌一边,回光返照般恢复成神人气意,一手灵决印掐指在身前,另一只手指尖渗出一滴滴鲜红血珠,随着他一笔一画间落在了面前的空处,凭空出现了一道道符印。
在用光了全身储备过后,陆谨安开始凭空原地画符。
诡谲晦涩的符画行路异常缓慢,相比于随抽随用的符箓,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当场画出一道雷符,不仅对自身实力是一种莫大挑战,同样也对他的符术造诣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
攻势一停,袁山道人的水面上术法散去,道人那衣衫破败的身影缓缓显露而出。
灰头土脸的袁山道人全身挂了不少彩,陆谨安那倾囊相向的疯狂手法终究还是取得了成果,但要说真正对老道人造成了本质上的影响与否,其实还远远未及。
老道人蹲在水面的身影缓缓站起,按在水面上临时掌控一座驭水大阵的双手也收了回来。靠着这手保命手段,他才不至于会被那漫天的障眼法术给干扰,转而能够专心去抵挡那几道真正有威胁的雷法。
“陆谨安,你好大的手笔啊。”袁山道人面色阴沉,狼藉的战场上江水很快掩盖了残局,也就在此刻,年轻道人临场作画的第一道符收笔成印。鲜红的符印金光大方,投注了年轻道人一身修为气机和神气的符印金光大方,紧接着便黯淡了下去没有声响。
老道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贪多嚼不烂的忌讳最终还是犯了,这三脚猫的画符本事,还未学精进了,就搬出来用,知不知道为何山观入门先学拳,再拾卜,最后才触符吗?”
老道人原本对于这位给了自己莫大惊喜的弟子,由心底生出的欣赏被浇灭了一大半,在生死关头,没想到这位想来沉稳临危不惧的得意门生,最终会因为逞强把大好局面给让了出去。
“那便让为师给你看看,真正的山巅风景。”
袁山道人眼看年轻道人一声不吭,不信邪般任用那道鲜红符印黯淡下去,竟然开始重新画起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符印,叹息一声,自己也伸出了那只苍老右手,同样是左手掐起灵决印,但不同的是右手无需鲜血渗出,便有金色纹路随着指尖划动出现在空中。
原本拼死搏杀的画面,竟然在此刻意外的安静下来,就连洞天内的江水大浪,都随之减弱了势头,徒留师徒二人凭空对立,互相沉默着刻画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