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一起出去。”牛头罗刹庞大的身躯隆起,二人一齐看着头顶那颗贯穿两座天地的银星在漆黑混沌的空间里划出一道银白色的星线,直直朝着未知的漆黑深渊缓缓划落。
那只占据半边天空的金瞳同样也在紧紧打量着那颗突兀闯进这方天地的银星,其上还混杂着磅礴的冷冽剑气,在这一方扭曲混沌的秽土之地上如一束阳光穿透黑暗,显得格外纯净无瑕。
搬山罗刹突然感觉身躯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拍打,虽然细微到近乎不可察觉,但它还是及时发现并低下头去看向那位枯槁的老者,鸿鹄老祖那张转瞬便苍老了近百岁的面庞满是皱纹堆积,竟然也能挤出一张笑脸来:“别跟老头我对着干了,从进入这方天地开始我俩便一直争个没完没有停过。”
说着老者十分留恋地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一道远远划落不知坠于何处的银星上,呵呵笑道:“这应该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后辈的手笔吧,未免太过豪横了些,这刚刚到手还未捂热的坠落星辰立刻就掏了出来,就为了换取你这老家伙的一线生机,哪怕与整座天下为敌,也要拼死打开这道口子.......”
“你在说什么屁话,”搬山罗刹不耐烦的打断道:“虽然俺老牛看你不顺眼,谁叫你抢夺这颗陨星时那般倚老卖老呢!但俺老牛也不是以怨报德的人,在这方天地的这一段时间,你我二人互相搀扶,俺老牛要不是因为你,早就被那挂在天上的畜生给消化干净了。”
搬山罗刹所言非虚,虽然他在这座破碎飞升城内看起来块头要比鸿鹄老祖大上许多,但在抵抗那一波波浪潮的过程中,反倒是人类之躯的鸿鹄老祖贡献更多。
这和这位老人家修炼的功法也有莫大渊源,那一夜最后老人悟出的“纳海”二字,即是老人家所展露出的走到极致的大道体现。即使是现在鸿鹄老祖一身将死之相,那句“我送你出去”也不是空口无凭随便说说的。
老人家体内那源源不息的汪洋气机,正是他们能够在愈来愈频繁的浪潮中能够幸存下来的关键。鸿鹄老祖现在的惨状,并非是因为油尽灯枯气机使用过度所造成的结果。而是肉体和灵魂在这片天地内不堪消磨而导致的不可逆转的“耗尽”。
这位鸿鹄山观的老祖宗,现如今拖着的惨败肉身下,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一项在惊鸿石献上领悟到的“纳海”二字。
“你救了俺老牛一命,就没有丢下你俺独自逃出去的道理。”搬山罗刹心中莫名升腾起一道火气,那道烈火催动下,哪怕明知其不可为,这位十三剑祖之一的老怪物依然一意孤行。
老人无奈的拍了拍牛头罗刹那如小山般高大的肩膀,气笑道:“按你这老怪物的说法,你也算是比我还要大上几千岁的鬼物了,事到如今还在跟我斗,老东西你也不嫌丢尽你那张老脸啊!”
搬山罗刹那张狰狞的青面牛头,此刻气得龇牙咧嘴,要不是老道人早已在这一段时间的互托生死间摸清了这头搬山罗刹的脾性,真会被这幅骇人的罗刹怒目给吓到。
“你应该知道吧,你的那位晚辈此番作为,捅出的篓子有多大?不仅是会影响到中州这一州之地,哪怕是东陆,也算得上是天灾级别的存在。头顶的这头牲畜,放眼东陆各州,有几位老家伙能够出手应付的了?你可以吗?我可以吗?举全州之力呢?”
青面牛头被这一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老道人所言确凿,他虽然是头鬼物不擅通人情,但在东岭雪峰上几千年下来,也还是学会了明辨孰轻孰重。这也是他从一开始便极力要求息焕不要再顾及他的原因,这不是救不救一位老剑祖的问题,还是会不会影响到当今天下格局的大事。
让现在的息焕背负上这样一桩罪名,打击是毁灭性的。
鸿鹄老祖突然面色一变,愤怒地抖着胡须骂道:“所以别他娘的觉得老头我救你出去,是因为我这老家伙有什么大义在心,更谈不上舍己为人。送你出去,是为了让你应付外边更大的烂摊子!教管后辈不严,最后惹出一番这般大的祸事,甚至连我那座小小道观,都会受此波及,这责任,你这牛头畜生也有一份!”
搬山罗刹陷入沉默,只剩下蒸汽般滚烫的白气从鼻孔喷出。
“所以没有时间给你我二人犹豫了,你得出去,把这件事给了解在昌郡这块地方,哪怕拼上性命,死在外头了,也得把这两座天地间的空间裂痕给补上!”
头顶灼热的视线开始散下,这也意味那只窥世金瞳不再专注于那一道意外闯入的银星。
老道人一声大吼,原本燥热浑浊的天地间爆发出了一道澄澈无比的修士气机,冲天而起直直撞向那道银星传入的空间裂隙处。这一注通天的磅礴气机,耀眼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一道陨落星辰,第一时间便拉回了那只遮天金瞳的视线。
后者眼底的百万黑色触须开始跃动,表达出这只怪物独有的惊喜。这可是身下破碎城池中那两块难啃骨头进入此地以来,头一回主动爆发出这般充沛的灵气。
“老东西!走!”鸿鹄老祖声嘶力竭,拼尽全力作双手开天状,他所做之事,无非是源源不断地往那道裂痕中注入气机,使其撑大,这广袤的两座天地间,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泥沙入海。但也只有鸿鹄老祖,真正做到了以这般渺小的姿态,凭借一身无穷纳海气机,将那一道拳头大小的空间裂痕给一点一点的撑开。
“走啊!”头顶传来了巨大的吸力,高挂于天幕之上的浊熵阴,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大口吞噬脚下大地上那盘源源不断的盛宴。
一时间气机分为两头,鸿鹄老祖在拼尽全力撑开那道裂痕的同时,还要将来自浊熵阴的吞噬浪潮抗拒在外,老道人的面庞上,此刻白气和黑气界限分明,人为亡,身已有死相。
那高大的罗刹鬼物,不再停留,最后看了眼悬在半空中的那道枯槁身影,开始大步朝着那道裂痕处冲去。脚底下的飞升城大地一块接一块升起,搬山罗刹一步还未落下,便自动有飞石残垣汇聚在落脚处。那座山包一般高大的遮天身影,正以一幅前所未见的画面登天而去。
如一座云山般缓缓升起,眼看着搬山罗刹就要赶至那道空间裂痕前,可老道人撑开的口子依旧不足一人大小,身体趋于消散的老道人从上而下,身躯开始如飞灰般消散。在一身肉躯消散前,这位默默无名山观中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升羽境宗师朝着这方天地怒喝道,好似要一口吐尽百年不平般:“不过是一头天外邪祟,连人智都不曾有的畜生!凭你也想染指东陆!”
最后半段话,还未大声出口,便已经消散在了老道人灰化的口中。
冲至天门前的搬山罗刹眼看鸿鹄老祖的那道磅礴气机临散之前猛然一涨,一人高的裂痕瞬间撑大了三五倍,也不再犹豫,一拳砸出,落在那道残破的空间裂痕上,正片空间发出琉璃碎裂的悲鸣声。
一拳未起,另一拳已经落下,搬山罗刹足以开山一拳锤胚的鬼手,如雨点般源源不断砸在那道不断崩碎的空间裂痕上,漆黑的碎片零零散散落下,最后在老道人的怒吼声中,搬山罗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片大地上老道人身死道消的场面,那双利爪般狰狞死死插进那道裂痕处,随着一头罗刹鬼物拼尽全力的撕扯,这一处混沌的天幕上,一道百丈宽的空间裂缝被扯开。
搬山罗刹在这一刻突然听见了笑声,讽刺的笑声充斥在这片天地间,那是属于污秽之物的细碎低语,如噩梦中的邪祟深夜降下的不可名状的恶毒诅咒,即使是刺破耳膜,也觉得无法将那串令人恶心的嗤笑声揪离脑海。
原本一步踏入那片空间裂缝的搬山罗刹突然面色狰狞,挤入其中的身躯猛得一顿,庞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愤怒颤抖不止。拼命妄图逃离这片天地的罗刹鬼物,在这一刻险些因为回头出拳的冲动,而止步于那道空间裂缝之外。
身后的那片混沌天地内,本该魂飞魄散的那位老道人,此时此刻扭曲面庞却被万千的触手汇聚,呈现在了那只占据半片天空的金色巨瞳上。在那张堪比天幕的金色瞳孔处,老道人痛苦地呻吟着,扭曲的面庞由一道道黑色虹丝翻滚形成。
好似在嘲弄着这位搬山罗刹的狼狈身影一样,即使明知是那只金瞳故意发出的惨痛嘶吼,当听到老道人被拘捕的神魂在金瞳眼底惨绝人寰的一嚎后,搬山罗刹坚定的道心这一刻险些崩碎。
而正是这短暂的犹豫,让原本扩充的空间裂隙瞬间缩小,搬山罗刹还未穿过裂哼的那一只左手,也被整齐切落。
从高空之中落下的罗刹鬼物,丝毫没有察觉到被整齐断开的左臂传来的痛楚,而是不断回闪着逃离那座天地前,最后看见的那一眼画面,那是一位老人被玩弄在股掌间如草芥般的羞辱,是一位修道百年的山巅道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一声的骄傲意气被彻底打散的狼狈落魄。
想到老人连如愿死去都做不到,被金瞳愚弄蒙骗最后化作源源不断的灵气熔炉,搬山罗刹那张狰狞的鬼面,不知不觉间便被血痕布满。
那座山岳般大小的身躯重新落回东陆的大地上,熟悉的乌云印入眼帘,明明没有下雨,这头存于世间千载的鬼物,却感觉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头顶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