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公司,外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香港客户非亚公司的沙老板、小林已在北京的华侨大厦开设常驻点,接待河北做景泰蓝的厂点的领导,经由深圳或天津走货;北京证章厂的出逃人员,与海外商人做好买卖,凭关系找到贸管处的人,让我代为出口;昌平东沙屯的厂点领导已和昌平外贸合作,联合成立旅游商店,专卖我们出口的商品,从德胜门到八达岭沿线,专卖旅游商品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在这些旅游商店里,景泰蓝制品是不可或缺的大项;到平谷去买黄金,已是公开的秘密,虽然成色不足,但一点都不影响景泰蓝制品的镀金;钢材、铜材、白银的黑市交易有了铜厂的渠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冲击着我们科的出口。
而公司内部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书记想兼科长、副科长想成为正宫,政工干部觉得自己的能耐大了去了,业务科长则没什么能耐,领导们成天考察我们是哪头的。
到了科里呢?向灯的、向火的,在利益的诱惑下,已成水火之势。就在这样的形势下,我带着我们科的四个人去了广州,参加秋交会。当然,挑的都是和我一头的人,但为了让领导的面子过得去,还带了王爱玲(老徐的爱将)。这次交易会的人员安排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刘崇利副经理带队,还安排曹参这个事儿妈当脱产的副带队,曹参就是和我一起去西欧访问,到头来导致没去成英国的那位。她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什么都不会,什么也都不懂,却这个也想问,那个也想知道的,但大家谁都不买她的账。刘经理也一脑门子官司地对我说:“要是不信任我,可以不派我去呀!弄这么一个来,算怎么回事!”我说:“咳,您就视她为无物罢了。对了,我们科所有宴请均不会叫她,因为无法介绍。”刘经理说:“你随便,我不管。”结果,交易会开幕后,各个科室的谈判间都不让她进,后来,她在银饰科的谈判间放了一张桌子,成了我们公司的一个笑话。
此次交易会,我们科的客户的下单量明显下降,客户反映,市场上同类产品,价格混乱,先少订一些货,看看市场的情况再说。这次我们科和我一起来交易会的人,都是干起活来得心应手的,用不着我操心,所以我也有空去其他的展馆看看。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两年我没有来广州出过差,交易会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在珠宝馆的门口,我看见站着好些佩戴参观证的人,看见有珠宝商要进展馆,他们就会立刻迎上前去打招呼,手心里面好像还给客人看着什么东西。我凑近一看,他们这些人的手里都托着一到两个上好的翡翠戒面,然后一个眼神,珠宝商就跟着“参观者”向大厅走去,随后居然来到了我们的谈判间,由于珠宝商的胸前佩戴着“来宾”的胸卡,所以我也不好说什么,就索性站在不远处观望,顺带看住我们科的样品。只见“参观者”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拿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纸包,然后熟练地给珠宝商打开,双方看了一会,这十几包的东西就归珠宝商了,珠宝商随即掏出美元现钞,数好后交给“参观者”,真可谓是货款两清,一拍两散,走了。我愣在原地,想起了出口部、自带手续、中国银行、现金收讫的回款条、交给海关启封的发票……再去别处转转,来到浙江瓷器展馆,那可真是热闹多了。谈判间里佩戴参观证的人比我们来参会办展的人还要多。客人被他们这些人团团围住,我想这里一定有不少电视剧“鸡毛飞上天”里面,骆玉珠、陈江河那样的人物。中午坐上回宾馆的班车,遇到瓷器展馆的熟人问道:“你们那是怎么回事?”他们苦笑地说道:“我们那边的私营小老板们早就把我们打败了,现在与客人谈判,一切都得随他们,我们只做出口手续,收他们3%-5%的手续费,如果连这一块都保不住,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此时,我站在另外的角度看这件事,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上面要改,下面要放,中间有个顶门杠。”我们现在不就是这个顶门杠吗!外贸体制的改革,犹如“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以上这些现象是出现在陈列馆里面的,那也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到了交易会后期,陈列馆外面的栅栏门处,严查每一位佩戴参观证的人,栅栏门外,有无数个“骆玉珠”、“陈江河”似的人物,他们手中托着自家工厂产的样品,嘴里说着一点不比专业人士差的英语、日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不失时机地推销着自己,尝试与客户建立联系。陈列馆外的广场、东方宾馆、中国大饭店的大堂、越秀山公园、广州体育馆的马路边,都成为他们洽谈业务的场所。什么统一对外呀!外贸公司才有资格签订合同呀!不得场外交易呀等等!这些话、这些规定,在这群努力为自己、为家人、为家乡谋生计的人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曾经为新中国的外贸事业立下过丰功伟绩的外贸公司,其垄断地位面临着强烈的冲击,就好像被洪流冲击的年老体衰的堤坝一般,正在一块一块跌落神坛。参加这次秋交会使我陷入沉思,在这即将到来,不,已经到来的外贸体制改革的大潮中,我是投身其中做一个弄潮儿,还是做旧体制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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