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地狱?
《立世阿毗昙论》中称“泥梨耶”(梵文niraya或naraka),没有喜乐和福德的地方。
《新婆沙论》中称为“那落迦”(梵文naraka),没有喜悦和喜乐之的地方。
佛门认为,地狱道是欲界六道中最苦的境界,这里的众生不但没有一丝的喜乐和福德,还要备受各种酷刑折磨。
了无和尚的行为,无论是先前拦住朝廷伐山破庙联合队伍的去路,还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心,自我封佛,以此“迫使”钦天监李监副必须将了无和尚抓走,与那些从白马寺中带走的“淫祀”一同押送,都无比明显地透露出一点:
了无和尚认为,朝廷关押、处置从道、佛世外宗门搜查出来的“淫祀”之地,就是没有喜乐和福德之地,就是地狱。
这让本就已经很恼火的李监副,彻底克制不住脾气。
“抓了。”
李监副冷冷吐出两个字,挥手下令。
话音落下,李监副也不管会是谁来执行他的命令,执行效率如何,径直拧转上半身,鹰视狼顾一般,阴狠狠盯着双手合十、低头闭目的白马寺住持。
“呵、呵、呵……”
冷笑几声过后,李监副忽地收起了一切情绪,恢复平静淡漠的状态,幽幽说道,“圆觉住持好手段,不愧佛门‘天下第一名寺’的住持。依李某看,佛门魁首的位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白马寺从慈恩寺手中夺回来。”
说完,也不管白马寺住持圆觉和尚心中有何想法,白马寺其他僧人眼中如何忿怒,李监副摆正身体,轻轻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启程,回去休息。”
经过一番波折,联合队伍重新启程,走出白马寺山门。
这一回,再没有人来触李监副的霉头,拦住联合队伍的去路。
白马寺,山门。
圆觉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闭目,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哪怕联合队伍的踪影都已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依然如此。
陪同住持来送联合队伍离开的和尚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赶紧检查圆觉和尚的状态。
原来不知何时,不知何人,让圆觉和尚陷入了六识封闭的状态。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到圆觉和尚。
好在下手之人没有恶意,只是封闭了六识,没有取圆觉和尚性命。
这让和尚们庆幸不已,随后展开急救。
一番折腾过后,圆觉和尚醒了过来。
“住持,发生了何事?”
本在寺中坐镇的戒律堂首座闻讯而来,关切问道。
“无事。”
迎着戒律堂首座与其他和尚的注视,圆觉和尚微微摇头,平静说道,“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好好诵经念佛做功课,不要荒废了了无师叔祖的一片赤心。”
话音落下,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圆觉和尚率先返身走回寺中。
每走一步,圆觉和尚都会口诵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只是走着走着,念着念着,佛号就变了。
待到走至钟楼处,圆觉和尚沿阶梯而上,拉开钟杵,撞响悬钟。
洪亮的钟声顿时传遍白马寺内外,也传遍山上与山下。
不仅传进了一夜未睡的白马寺所有僧人耳中,也让刚刚下山不远的联合队伍与“淫祀”们听得一清二楚。
伴随着洪亮且禅意十足钟声的,是圆觉和尚用尽毕生佛法修为诵出的一声佛号:
“南无了无功德佛。”
这声佛号通天彻地,传遍四面八方。
不仅人能听懂,鸟兽亦能明白。
白马寺上空织就祥云,地涌金莲,枯树发新芽,馨香沁人心。
诵完佛号,圆觉和尚松开钟杵,后退一步,缓缓趺坐于地,手结禅定印,面若金纸,闭目无息。
山下,李监副与了无功德佛几乎同时回头看向白马寺方向。
祥云飘来,华盖一般遮在了无功德佛头顶上空;
金莲涌至,化作一双朴实无华的僧鞋,穿在了无功德佛脚下。
忽有七色宝光自白马寺钟楼处升起,眨眼间没入悬在了无功德佛脑后的圆光。
“何苦来哉。”
愈发宝相庄严的了无功德佛眉眼间多了一丝愁苦。
“冥顽不灵!”
李监副则冷哼一声,很是愤怒。
面对先前的了无和尚,现在的了无功德佛,李监副可以隐忍。
面对白马寺住持圆觉和尚的明知故犯,李监副可一点也忍不了。
“莫同知,楚同知。”
李监副漠然出声,招呼攘奸卫指挥同知莫青笙,斩妖司指挥同知楚人狂。
钦天监监副,攘奸卫指挥同知,斩妖司指挥同知,在朝廷给定的官阶之中,平等无差。
理论上讲,李监副没有居高临下命令莫青笙与楚人狂的资格。
谁让李监副才是这支伐山破庙联合队伍的队正,莫青笙与楚人狂都是队副呢?
然而必须听从李监副的命令,不代表莫青笙与楚人狂会真的像下属对待上司那样对待李监副。
两人别说应“是”或“在”了,连正眼都不愿看李监副一眼。
李监副不以为忤,自顾自说道:“你们俩亲自去,把白马寺方丈给我拆咯。”
住持者,久住护持,意为主持一个佛寺的和尚。
方丈者,一丈四方之室,佛寺中住持之居室或客殿。
圆觉和尚撞响的钟声与诵念的佛号,把李监副惹得心里不愉快了。
李监副就要让圆觉和尚与圆觉和尚的继任者也不愉快。
莫青笙与楚人狂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同时转身,走回山上。
不多时,两人回到停在原地等待的联合队伍中。
楚人狂把一个木鱼丢到李监副脚下,面无表情说道:“拆了。”
莫青笙这时跟着说道:“死了。”
“死有余辜!便宜他了!”
李监副啐了一声,随即吩咐联合队伍继续上路。
等待过程中一直在闭目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了无功德佛,挪动脚步,捡起了丢在地上的木鱼,小心擦拭干净,收入怀中。
只要不搞事,不妨碍联合队伍的任务,了无功德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监副不想管,也不能管。
联合队伍继续上路,顺利走出白马寺地界,随后一分为二。
小队押送“淫祀”回神都天京关押,大队则前往新的隐秘据点休整。
神都天京。
攘奸卫,天牢。
黄天已经完成了每天例行的监督换班与巡视,正打算回牢头值房摸摸鱼,却接到了勇毅将军张易之叔父的召见。
既然是召见,那就是公事。
值此朝廷与道、佛宗门角力的关键时刻,黄天可不敢有所耽搁,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路上,黄天细细回想了一遍天牢最近一段时间的各项事务,确定没有纰漏,心里无疑轻松了许多。
然而轻松归轻松,该做的试探还是必须要做。
来到勇毅将军值房,黄天没有恃宠而骄,直接闯进去,而是按照流程,请书吏代为通传。
请的过程中,一粒碎银毫无烟火气地掉进了书吏的鞋帮。
鞋子有些硌脚,书吏自然有些不舒服,便咳了一声。
这一声让黄天明白,值房里只有张易之叔父一人,今早也还没来人拜访或者视察。
待到通传过后,张易之准允黄天进入值房,彻底安心的黄天轻快走了进去。
“以后不要玩这些歪门邪道。”
甫一进门,张易之的训斥就来了。
“嘿、嘿、嘿……”
黄天先努力憨笑了三声,可惜把握不住憨厚的精髓,反倒显出自鸣得意来,配上他说的话,更是如此,“叔父,我这不是不想让您难做吗?您看,我作为您的子侄,请见的时候都如此遵守‘规矩’,其他狱卒和禁军请见,自然更要遵守‘规矩’了!”
“这算哪门子规矩?谁定的?”
张易之稍稍提高了些许音量,斥责的意味减退了些,愤怒的语气高涨了些,“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是,是,是。”
这个时候,黄天可不会顶牛,当即顺着张叔父的话头应道,“从今以后,我绝不搞这些歪门邪道。”
“嗯,这还差不多。”
张易之点微微点头,哪怕明知道黄天这是故意没事找事,插科打诨,试探他的心情,却也非常受用。
原因很简单。
懂些人情世故,懂点歪门邪道,总比木讷呆楞好的多。
“谢谢叔父。”
黄天结束了试探,第一时间诚挚道谢。
这就让张易之更加受用了,而且非常欣慰。
唯明大哥后继有人啊。
黄天这孩子,以前虽然稳重,但是心里藏着一股子气,不愿意做这些说是人情世故,其实歪门邪道的事。
都说成家立业,果然不错。
成婚以后,黄天这孩子更加成熟了。
有心气很好很重要,但是有心气之余,可以做到能屈能伸更好更重要。
这般想法在心中飞速闪过,张易之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进入正题,淡淡问道:“你知道我这次叫你来是什么事吗?”
“不知,还请叔父赐教。”
黄天把姿态摆得很正,不会不懂装懂。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嘛。
“两件事。”
张易之右手抬起,竖起食中二指,“第一件事,关系到你现在的职位与职务;第二件事,关系到你今后的职位与职务。”
“叔父请说,小侄洗耳恭听教诲。”
黄天见状,赶紧再次表态。
他的眼力见也不差,看到张易之身前桌案上的茶杯已经空了,赶紧斟上一杯新茶。
张易之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继续说道:“第一件事嘛,稍后会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和尚关进天牢里,你要特别关注一下。”
“关注哪些地方?”
“关注一切不寻常的地方,明白了吗?”
“明白了,叔父。”
“真的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叔父。”
黄天语气十分肯定说道,“我会安排人持续关注那个和尚,然后自己关注关注那个和尚的人。”
“嗯,你这是真明白了。”
张易之又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欣慰之下,连茶水的滋味都更加甘美了。
“都是两位叔父教导得好。”
黄天嘿嘿一笑,露出些微谄媚的样子。
“你啊你……”
虚点了黄天两下,张易之没有真的给出批评,而是继续说正事,“第二件事嘛,半个月后,我会把你调离天牢,安排你到书库接老于的班。”
“书库?”
黄天感到有些疑惑。
不管是哪个衙门,书库都是闲差中的闲差。
攘奸卫的书库也不例外。
黄天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倒不是舍不得天牢牢头的职位,只是单纯感到诧异。
“去了你就知道了。”
张易之看懂也听懂了黄天的疑惑、诧异,却没有给出解释。
黄天也就不继续追问,点头道:“好的叔父,我听叔父安排。”
“嗯,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张易之放下茶杯,说完事情就下了逐客令。
这番表现,倒又不像那个非常关照黄天的叔父了,更像是即将进入勇毅将军角色的前奏。
“是。”
黄天应了声,退出勇毅将军值房。
回天牢的路上,黄天一直在思考张易之叔父说的两件事。
第二件事得等半个月,且不急着弄清楚脉络。
关键在于第一件事,稍后会关进天牢的特殊身份和尚。
攘奸卫天牢只管重犯要犯,比如白莲教上一代传功长老,比如魏公,比如陈国公侯君疾,比如祝青鸾……
每个被关进来的犯人,哪个没有点特殊身份?
但是能让张易之叔父特意叮嘱,生怕他黄天一不小心就栽跟头的特殊身份,可就真的非常之特殊了。
上一次与魏公扯上关系,被魏公亲自要走,去青州出差,张易之叔父都没这么上心呢。
“听人劝,吃饱饭。”
嘀咕自语一声,黄天决定,将这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老张去做。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敲定了主意,黄天当即执行,不敢有丝毫耽搁。
“黄头,你找我什么事?”
老张受到黄天的召见,屁颠屁颠跑来了牢头值房。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由你去做,我才放心。”
轻轻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黄天语重心长说道,“交给其他人,我怕会弄砸。”
“呃……”
老张听黄天这么一说,稍稍沉吟一会儿,腿脚忽然发软,头晕目眩。
脚下一滑,嗝的一声栽倒在地。
晕了过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