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说笑了。”
许宗训微微一笑,随即正色说道,“试问除了菩萨,世间哪还有第二个白莲菩萨?”
众所周知,白莲教奉祀的至高神祇,先是无极圣祖,后为无生老母。
这两尊神祇都代表着无生父母的概念。
鲜为人知的是,白莲教还有一尊就连白莲教很多教众都不知晓的白莲菩萨!
许宗训作为钦天监监副,所担负的最主要职责,就是拔除淫祀。
像白莲菩萨这一类已经得证神位的邪神淫祀,哪怕再怎么隐秘,许宗训都能有所了解。
关键在于了解的程度深或浅而已。
然而真是如此吗?
但是许宗训绝不会这么想。
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不会掉一块肉。
“什么事这么开心?”
中年渔夫感应了一下自己使出的踩踏竹筏的力度,又是一声叹息。
仿佛能看见了钦天监里,碰头会面的许宗训与李天罡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恶狠狠地对峙;
仿佛看见了正在云山书院藏书阁里认真看书,浑然不绝他的任性行为引发了怎样后果的黄天。
话音落下,许宗训的身影从车箱中消失不见。
想要挽救,必须从根子上着手。
仿佛看见了坐在马车里,去往慈恩寺的白芸;
白芸闻言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道:“我想知道,过去那么多年,你们没有任何动作,去深究黄唯明到底是生还是死,更没有在怀疑黄唯明没死的情况下去找他,为何现在突然间一个个都开始大张旗鼓,想要把黄唯明找出来了呢?”
黄天这时也看出了魏公的身体与状态,好似风中残烛一般,朝不保夕。
“魏公,喝茶。”
放下茶盏,魏公凝视着黄天,沉声问道:“我问你,你可愿做我的学生?”
许宗训微微摇头,坦诚说道,“就算想找他,也不是现在。我这次找的,就是你啊,菩萨。”
除了观测星象,占卜吉凶,就是伐山破庙、拔除淫祀!
黄天的右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
黄天到一旁,倒了一壶自己泡的茶,端到魏公面前。
咳嗽的幅度不大,声音不响,但给黄天一种魏公快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的感觉。
过去那么些年,白芸可以好好地生活在神都天京,是因为她不惹事,也从不以白莲菩萨的身份与神位出来活动。
已是四境儒修的魏公,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做到悄无声息,十分简单,一句话的事而已。
以后找着机会了再骂回去就是。
白芸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因为许宗训的乱入,而改变自己的行程与计划。
不,不是狰狞魔蛇主动散发出这些黑灰之气。
而且中年渔夫撒下的渔网,在浮沉的过程中,从狰狞魔蛇身上把黑灰之气捞捕了出来。
他微微侧过头,倾听着什么,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一样。
就在刚才,他直觉自己从天机层面去推测骂他的人,不是什么好事。
一相慈悲,一相忿怒,一相寂静。
黑灰之气随江水流动,去往各处。
黄天合上手中的书籍,心中无声低语。
不然的话,钦天监绝对不会继续放任白芸这么无忧无虑地平静生活。
“不用多礼。”
片刻后,许宗训恢复先前的模样,歉然说道:“抱歉,监里有事,我得回去开个会。下次再找菩萨聊天,希望菩萨不要怪罪。”
极有可能被人利用不说,还极有可能对与自己高度相关的人产生极其不好的影响。
所以,黄天觉得,魏公死定了,而且日子就在这一个月内。
中年渔夫深深地叹息。
中年渔夫嘀咕着,抖了抖渔网,又撒了下去。
只有黄唯明!
“死鬼!”
这般感慨着,中年渔夫面容愁苦地看向神都天京的方向。
魏公的声音冷不丁从侧后方传来。
“多谢魏公体谅。”
甚至,白芸其实非常嫌弃白莲菩萨这个身份与神位。
魏公摆摆手,率先坐在黄天斜对面,示意黄天也坐下后说道,“你我相识一场,虽说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一个不拘俗礼的人。只是由于身份、地位,方才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得不频繁与人见礼问候。在我这,你无需这般。”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神位,在白芸这里,称得上弃如敝履。
就像他来时那样,没有引起福伯的注意。
仔细想了想,许宗训如实回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朝廷也是。以前,黄唯明死没死,没死的话又躲在哪,对朝廷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现在不同,现在……”
“嗯。”
特别是眉眼间无法掩去的愁苦。
但是雷击枣木符印的感应不会出错。
因为白芸本身就拥有更好的,不屑于白莲菩萨这一身份与神位!
基于这样的认知,既然白芸不想承认自己就是白莲菩萨,更不想以白莲菩萨的身份交流,那就随了她的心意便是。
“也不知芸儿怎样了,没有遭遇什么麻烦吧?”
虽然差点被几记炸雷给劈了,但那一天的鱼获可真不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一结与愿印,一结降魔印,一结施无畏印。
佛陀三头六臂。
回答完以后,黄天转过身,拱手作揖:“黄天见过魏公。”
因为白芸在过往的这些年里,无论是黄唯明还在神都天京的时候,还是黄唯明离奇失踪以后,一直没有想过遮掩什么。
只是进了云山书院藏书阁,做一个不在编的图书管理员,名字并没有被录入云山书院儒家士子名谱,黄天也不能自称“学生”。
丝丝缕缕的黑灰之气,随着渔网在水下浮沉的动作,从狰狞魔蛇身影之中散发出来。
呼……
魏公右手虚捂住嘴唇,身子愈发佝偻,咳嗽起来。
而且十分肯定,确凿无疑。
许宗训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来发出警告。
听完白芸的问题,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白芸这是心虚之下转移话题。
黄天脸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神色,看似真的在感谢魏公的大度,其实并没有采纳魏公的“建议”之意。
这不是伤病所致,而是斩杀太多承载了部分九州世界天道气运的四海龙族所受的反噬导致的,医药无用,法术无用。
很多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他心念一动,就要动用神通“移星换斗”算一算,究竟是谁在骂他,忽地停了下来。
黄天这才能在这时给魏公端上一盏温茶,顺一顺气。
“唉!”
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面之下,隐有其他人无法发现的狰狞魔蛇在剧烈挣扎。
“谁在骂我?”
头发干枯斑白,满脸褶皱,眼皮松弛,整个人佝偻着,呼吸声很是紊乱。
一想到逆子,中年渔夫不由得想起好些年没见,又天天陪伴的发妻。
“唉!”
因而黄天虽惊不乱,坦然回道:“想起我妻子了,故而高兴。”
事实证明,许宗训对在白莲教内部都非常隐秘的白莲菩萨的了解,已经深入到了一定的程度。
从明面看也好,从暗面看也罢,钦天监、攘奸卫、斩妖司,乃至入内内侍省的皇城司,都找不出丝毫错处。
卖鱼赚来的银钱,可是让他喝了好几天的美酒。
妻子景妤已经回到神都天京,回到家里了。
随着涌出的黑灰之气越来越多,魔蛇不再那么狰狞,甚至有不再被冠以“魔蛇”之名的趋势。
藏书阁里的教习与学子不主动与黄天说话,但也不拒绝黄天提出来的要求。
魏公看出了黄天的想法,微微叹了口气。
比如茶具、炉子、炭、水与茶叶。
“咳咳……”
即以大雍王朝的国运,来代替魏公,承载天道气运反噬。
更别提罪责了。
面对许宗训的直接摊牌,黄母白芸女士淡然一笑,继续否认:“我真的听不懂许监副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除了是黄唯明那个死鬼的妻子,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今后,白芸如果还想继续平静地生活在神都天京,生活在大雍王朝,那也要不惹事,不以白莲菩萨的身份与神位出来搞事。
“逆子啊!”
只一眼,黄天就判断出,魏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离死不远了。
面容与中年渔夫极其相似。
白芸就算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白莲菩萨,许宗训也不能拿白芸怎么样。
他不知道联合队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为何突然之间中止伐山破庙、拔除淫祀的行动。
必然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钦天监即将要做什么事。
然后循着这条大江,一点一点地稀释、转移。
云山书院虽然不待见黄天,却也没苛责。
又一次没有打到什么鱼获的中年渔夫,孤独撑着竹筏,面容愁苦地低头看着江水。
这么些年,白芸一直修佛,真实目的是更为彻底地摆脱白莲菩萨的身份与神位。
这些事也必然与白芸深度相关。
一副即将油尽灯枯之相。
他的目光极其深邃,仿佛能看见极远极远的人与物。
特别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黄天其实在魏公离他五步远的时候,就发现了魏公的行踪。
云山书院,藏书阁。
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管不得那么多,管不了太长远的事了。
车厢里,白芸无声呢喃,狠狠骂了一声。
借着天光看书的认真状态瞬间被打破。
因为白莲菩萨虽是邪神淫祀,但白芸从没有光明正大地以白莲菩萨的身份现身世间。
不带走一片云彩,似乎也没留下任何涟漪。
“多谢。”
既如此,那就不去算了。
可是如果魏公愿意这么去做,也不会让自己这么遭罪了。
太乙救苦天尊的神职“救苦救难”由“驱瘟治病”与“济死度生”合并升级而来,不仅具备“驱瘟治病”的能力与效果,还更加厉害。
说到这里,许宗训忽地停了下来。
顿了顿,白芸强调道:“相信祝青鸾的一举一动,都在钦天监的掌控之中。她为何找我,说了什么,想做什么,想来许监副一清二楚。我还是那句话,与黄唯明有关的事,找我无用。许监副有事,自去找黄唯明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今晚就能见到分开许久的妻子,黄天感到由衷地高兴。
福伯的声音这时忽地响起:“夫人,钦天监撤卡了,我们还是去慈恩寺,对吧?”
已经不是攘奸卫天牢狱卒,不再是公门中人,黄天不能再用“卑职”或“属下”的自称。
反正白芸承不承认,用不用,都不妨碍许宗训这次找上白芸的目的。
她没有传播过信仰,没有发展过信众,没有与白莲教有过任何联系,没有参与过任何可能危害大雍王朝的活动。
或被鱼虾吃了,或被水草吸收,或被不远处的金山寺的佛光与佛音净化。
江南,金山寺附近的江水之上。
直接把怀疑对象定为黄唯明的发妻,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毫无值得怀疑之处的白芸女士。
可以说,白芸一直活在阳光之下,活在大雍王朝朝廷相关衙门的视线之中。
所以如此见礼,合乎其份。
心里这般决定,黄天不再去想这件事,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微笑。
许宗训是什么身份?
钦天监监副!
钦天监是干什么的?
白莲菩萨毫无疑问是邪神淫祀。
“我不找黄唯明。”
隐有一尊佛陀踩踏镇压着这头狰狞魔蛇。
许宗训这一来一走,虽然没来得及说正事,或者故意不说正事,但已经释放出一个十分明确的信号了。
“就差一点时间了。就差一点!”
中年渔夫收回没有任何鱼获的渔网,突然很想念那个逆子。
魏公没有拒绝黄天的好意,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白芸知道,并不是如此。
因为咳嗽乱了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状态也好上一些。
偌大的大雍王朝,偌大的神都天京,除了黄天、景妤,还有谁出事,会让白芸不惜打破自己的平静生活状态呢?
因为白芸对许宗训不告而来的拜访,与突兀离去,没有任何反应,面上一片平静。
这一问,来得有些突兀。
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是一个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