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风收好信件,自己则藏匿于普陀亭旁边池子里的假山后面。
他看着从城墙上纷纷跳下来的黑衣人,心绪一时沉浸在那封信件的内容里,内心一片怆然。
黑衣人群,接连跳下,便四散开来找寻信件,遍寻无果后,回禀了康把子。
康把子用手捶了捶脑瓜子,只觉得头痛得紧。
怎么帮这人做事比以前跟着大哥管理绿林好汉还麻烦。
可那又能怎么样。
江湖规矩,吃谁的饭,就帮谁干。
杀呗。
康把子高举重剑,如同当初绿林起义一般,大声呼喊道,“兄弟们,广济寺里的人,无论碰见谁,只要是活的,格杀勿论。”
“是!”
黑衣人四散开来,钻入了浓浓的晨雾之中。
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少年,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他单手背在身后,站在康把子面前,双眸清明,含笑着云淡风轻道,“佛门清净地,施主还是勿乱造杀孽得好。”
“清净个球。他爷爷的,老子最恨就是佛门了,一天到晚那王八经念个不停。想当初我跟我大哥起义,受伤进了寺庙,有个老秃驴救了我们以后,非得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普渡我们,等老子大哥听进去了。死秃驴却去告了密,带了几十个官兵又把我们给围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想杀我们直接杀,非得救了再杀,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老子到现在都想不通!”
康把子拍了拍脑门,“嘿,老子跟你说这干嘛,少废话,不服就干!”
银光骤闪,康把子直取裴文风面门,两人缠斗间,其余黑衣人早已奔赴广济寺各处逢人就砍,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这时,一位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和尚,带领着一众僧人从大雄宝殿冲了出来,看着广济寺的杀戮景象,提着鎏金锡杖,招呼着弟子们拿起武器,一声阿弥陀佛后,声音洪亮道,“保护香客!给我杀!”
玄海急急扑了过去,抱着老和尚的腿,声嘶力竭哭喊道,
“师傅,不能杀生啊。这一去,就是杀孽,无缘佛法,罪不可恕啊!”
玄觉方丈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踢了玄海一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指着他骂道,
“杀一贼可救数人,这贼你若不除,他就会堕入无间地狱,怎么能行?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今师傅去杀贼人,不是造杀孽,而是去解救他们!”
玄海恍然大悟,他又着相了。
他立马放开师傅的腿,擦干眼泪,带领着众师兄弟加入了解救行列之中。
此时,普陀亭前,康把子被连连击退,他看着眼前不悲不喜的年轻人,调整了姿势,吐了一口血沫茬子,龇着嘴赞叹道,
“小兄弟功夫了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令老子佩服。”
“你也不赖。不过,大丈夫顶天立地,有可为有可不为,你明知道你所效忠之人做的孽事,为何要替晋王卖命?”
康把子眼睛一眯,眼神犀利了起来,“小兄弟这就不识相了吧,咱这不叫卖命,这叫被招安。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晋王?信是不是在你那里。”
就算他再蠢,也回过神来了,“老子不卖命,混口饭吃而已。能让老子卖命的兄弟,已经死了!”
说着又大吼着杀了过去。
裴文风应对自如,一边拆招一边说着,“既然不卖命,阁下与我拆了百来招了,又是何苦?”
“因为吃不上饭了。吃不上饭就要拿命换,拿命换了好吃饭!救自己都救不了,哪来的闲心像你一样救别人。”
......
宋羽姿一路飞奔,脸上被枝条刮了几道细口子后,总算逃到了广济寺山门殿里。
她坐在金刚力士像前的蒲团上休息,刚准备缓缓气儿,一个黑衣人就从山门殿后门处扑砍了过来。
她寒毛直竖,躲闪间,总觉得下一刀就会随着疼痛感袭来了。
见刀光映入眼帘,宋羽姿心里暗道不妙,今天怕是要折在此处了。
诚然,白得一世,如若蜉蝣,不过数日。
黑衣人锋利的银刃,离她眼睛只有半寸时,突然被卸了力,刀叮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衣人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宋羽姿擦了擦从刀刃上面,滴落在她面庞上的点点血渍,心砰砰砰地狂跳。
“阿弥陀佛,施主没事儿吧。”
玄海一边默念着地藏王菩萨的超度心咒,一边从黑衣人背上拔出了利剑。
“施主莫怕,贼人作乱,我只是送他早登极乐而已。”
玄海还想继续解释一二,却被宋羽姿打断了。
“裴文风在哪儿?”
竟是师弟旧相识?
他指向了寺庙东南角高处,“在普陀亭那边。”
玄海见宋羽姿一个小姑娘,浑身脏兮兮地,臭烘烘的,脸上布满斑驳的血迹,双手合十,诚恳建议,
“施主,贼人太多,此处太乱。还请随我去大雄宝殿处安置,比较安全。”
“谢了,不过我还有要紧事!”
宋羽姿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普陀亭那边告知裴文风,赈灾款物被劫的事,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搁,跟玄海道了声谢后,提脚就往普陀亭方向跑去。
玄海的秀脸僵了僵,暗道现在年轻人的觉悟好高,一个两个都视死如归,上赶着去送。
他感慨了一番,继续进行佛门清理行动,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挨个儿拖出了山门殿。
......
“行了,行了,劳资不打了。”
拆了几百来招,康把子都落了下风。
他捂着肩膀,靠在冰冷的普陀亭亭柱上休息,脸色露出一丝赞许之意,
“喂,小兄弟,如今这世道太乱,不如你跟我同在晋王手底下干,以后咱哥儿俩吃香的喝辣的,一起去桃花阁玩儿。”
他呼出一大口雾气,大骂这天儿真他娘的冷,其握重剑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小兄弟,不瞒你说,老子没过过一天太平日子,哥哥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老子虽嘴上说着讨厌那死秃驴,但转念一想,反而觉得和大哥在庙里住那几天最为心安了。”
“晨鼓钟响,我们哥儿俩就早早地候在大雄宝殿之中,听那些和尚秃驴们唧唧哇哇念王八经,好不容易挨到过堂了,吃的都是些清粥白馒头,一点荤腥都没有。”
他舔了舔干瘪瘪的嘴,笑道,“嘿嘿嘿,老子就没见过有那么多规矩的地方,他娘的,吃了饭还得静坐,跟受罪似的......”
说罢,康把子眼中竟噙着些许泪花,仿佛透过裴文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大哥康月当年风华正茂,也如你一般,人中龙凤,一手银龙枪天下莫敌,万夫莫开。他告诉我,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只可惜啊......”
沉默许久。
“我虽没见过你大哥,但我觉得,能说出这话的,定是一个英雄好汉,良善之人。”
裴文风从胸襟处掏出了那封信,“信就在这里,拿与不拿,问问你大哥,再问问你自己。”
康把子见到他直接拿出了信来,愣了一下,忽而仰天大笑,瞬时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