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猫蛇同心
午夜时分。
寂静长街上一辆马车前后簇拥了数名仆妇丫鬟,急匆匆行往杏花巷。
车厢内,蔡婳混若无骨的倚在软枕上,借着车窗外映进来的微弱灯光瞄了猫儿一眼,慵懒道:“小野猫,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果真要管?”
猫儿微微有些生气,不满道:“蔡姐姐,这般冷血的么?大郎与官人亦兄亦友,如今杨大叔夫妇不在蔡州,他家中有事,我不管谁来管?”
“你呀,你就是个操心劳碌命。莫怪姐姐没提醒伱,此事可不止是女子争宠那么简单。一边是咱桐山,一边是蔡州;一边是徐家,一边是咱陈家。若处理不好,说不得你两面不落好”
“我”
近一两年,猫儿理事时本已从官人身上得来很强底气,但赵开元一事对她的自信打击不小,闻言稍稍沉默一下,低声道:“我心里有数”
猫儿这辆马车,非常具有辨识度。
其实吧,猫儿觉着过于可爱的配色和图案,会显得有些幼稚,不符她五品令人的身份。
但这辆加了弹簧减震的马车却是官人亲自为她设计的,猫儿一直没舍得换。
蔡州人都知道,若见一辆外壁画了可爱猫头的马车,里面一定坐着赵令人。
苟胜自然也知晓.
得知赵令人突然出现在夜深街头,急忙赶了过来。
“令人可是有要紧事?需在下帮忙么?”苟胜快步跟在车窗外,恭敬问道。
隔着车帘,猫儿想了一下,低声吩咐道:“咳咳,劳烦苟捕头带杨家黄嫲嫲回府。”
“好”
今晚杨家是怎了?先是闹贼,眼下赵令人又着急忙慌的赶来?
但留守司高层人物的后宅之事,他可不敢胡乱打听。
一刻钟后,杏花巷杨府大门被敲响。
那门子刚把府门打开一条门缝,大门便被人粗暴推开,紧接几名身穿军衣的彪悍士卒便涌了进来。
门子不禁又惊又怒,骂道:“你们不要命了么!这是镇淮军指挥使杨大人府上,你们也敢硬闯!”
寂静夜深,这喊声登时在前宅引起了轻微骚动。
前院配房中,同样跑出几名士卒。
大郎同为武将,家中自是少不了驻家亲卫保护家人平安。
只是,这些士卒跑出来后不禁一愣.对面明显是自己人啊?
这时,陈府士卒低声喝道:“不得无礼,都统夫人到!”
话音刚落,猫儿和蔡婳已经一前一后入内,带着仆妇丫鬟快步往后宅走去。
杨府士卒一惊,赶忙收起兵刃,垂首立于一旁。
镇淮军几乎是陈初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军中威望无人可比拟,此时的猫儿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
猫儿对杨府相当熟悉,一路穿堂过屋,径直来到聂容儿的卧房外。
她的到来太过突然,以至于整个后宅都没反应过来。
徐贞儿已回了自己的偏院,聂容儿房门外却有一左一右两名健妇把守。
这两人没见过猫儿,只看这面目娇俏瘦瘦小小的小娘旁若无人的走来,早已得了徐贞儿交待‘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健妇立马伸出胳膊拦了下来,“哪里来的小娘!半夜闯我家!”
两人底气十足!
也是,如今的杨府在蔡州城有谁好怕的?
莫说是官吏女眷,便是知府、同知家的女儿,这么晚跑来杨家,照样吃闭门羹。
再者猫儿娇小,方才在家时为图方便早已散了发髻,此时青丝披肩,凭肉眼只觉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娘子。
健妇还以为是聂容儿家中姐妹闻讯赶来了。
猫儿却连脚步的节奏都没变,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抬手推门。
那两名健妇见状,不由恼怒,伸手便要拉拽猫儿。
只是,两人的手还没碰到人,便被突然上前的李招娣、李翠莲两人各攥了手腕。
李家姐妹二人甚也不说,挥手就是‘啪~啪~’两巴掌,直把两名健妇抽的眼冒金星。
整个人都懵了这里是镇淮军指挥使杨府!谁家女眷敢来此撒野?不怕给自家男人招灾么!
‘吱嘎~’
猫儿已推门入内。
跟在后头的白露进门时,恶狠狠等了两名健妇一眼,骂道:“老虔婆,你们敢对都统大人的夫人、朝廷封的五品令人动手!我看你们才活腻了!”
“.”
两名健妇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脸颊,惊恐对视一眼。
若说自家主子徐贞儿在蔡州有没有惧怕之人.有,只有一个,便是赵令人。
“王女医,快进来!咳咳咳”
屋内,传来猫儿焦急的声音。
随后,跟着猫儿一同过来的王女医以及报信的李嫲嫲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聂容儿躺在床上已没了知觉,脸色犹如金纸,淋漓大汗将秀发打湿成一绺一绺。
王女医抓紧时间把脉、看诊.
片刻后,急急吩咐道:“快准备热水、大参、小灶铁锅、好醋.”
惊慌失措的丫鬟却以泪汪汪的眼睛看向了李嫲嫲。
眼瞅如此关头,聂容儿身边的人还这般黏黏糊糊,轻易不动气的猫儿也不由恼了,“没听见么?还愣着作甚!”
“令人.”李嫲嫲却解释道:“家中好物平时由徐姨娘保管,热水、锅灶、好醋能寻来,但大参需徐姨娘开口.”
“那就去找她呀!”猫儿气的不轻,干脆转头吩咐白露道:“白露,去找徐姨娘讨支大参,就说是我借的!”
白露连忙跑出了屋子,这时,王女医走到猫儿身旁,低声道:“令人,杨夫人危极。腹中孩儿怕是保不住了”
“啊!咳咳咳”
猫儿一阵剧烈咳嗽,不待喘匀,急道:“王娘子,能想想法子么?”
“令人.若要硬保胎儿,我只不足一成把握,若保不住,便是母子双去.”
“.,咳咳咳。”
猫儿一惊,再次咳嗽起来,随后又道:“那不行!需保了杨夫人性命!”
王女医扭头看了看气息越发微弱的聂容儿,又道:“若去了胎儿,我也只有五成把握能让杨夫人活命且,往后还能不能有身孕,也需两说”
“.”
猫儿腿一软,只觉天旋地转,后退一步扶了桌案才站稳。
大郎出征前还嘱托她看顾自家娘子,前日还好好的,怎忽然变成这般模样?
一直支着耳朵听王女医怎说的李嫲嫲,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令人,到底怎办,需赶快拿主意,再迟一会,便是神仙来了也无用了”
王女医却低声催促道。
猫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觉,短短十几年里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抉择的事。
以前,她一直算的上果决。
就如当年,她敢以短短几息时间便做出跟随陈初逃难的决定,那时她对陈初了解可不多,几乎等于把自己的身子、姐妹俩的性命都交给了陈初。
不同的是,当初她可以自己承受决定带来的结果,是死是生、是好是坏,总之她可以自己负责。
可眼下呢,她要替别人做决定.如果她让王女医只保聂容儿,以后杨家夫妇会不会怨她,并且,只保聂容儿也只五成把握,若大小都保不住怎办?
是拼那不足一成的把握,搏母子平安?
还是赌同样有可能母子双亡、却只能保聂容儿的五成把握?
“令人?”
“先保杨夫人!”
猫儿几乎咬碎银牙,艰难吐出这几字,随后虚脱一般,瘫坐在椅子内。
凉爽秋夜,香汗透衣衫。
顾不上心中惊悸,猫儿忽然低低问了一声,“王娘子,杨夫人今日遭遇是否有些蹊跷?”
正紧张的做着准备工作的王女医,闻言稍稍沉默片刻方才她已从李嫲嫲口中得知,杨夫人近来全无异状。
只今日中午忽感不适,饮了家医开出的药方,几个时辰后便见了红。
此事大概率涉及后宅辛秘,王女医不敢武断,只回道:“令人,我需看看药渣才能知晓”
聂容儿的一名丫鬟忙哭啼道:“汤药是奴婢亲手熬煮的,滤了药汁后,药渣倒在了后厨渣斗中,我现下去找找.”
猫儿却没任何回应若汤药有问题,那药渣只怕早就被清理过了。
猫儿又气又急,只觉胸闷难受,咳嗽两声才好了些,经过几息思索后,做出了一个很违背她平日原则的决定。
“招娣,去留守司衙门请锦衣所贺北贺指挥来一趟,让他带两名趁手的伙计。记得,不要让他带徐志远”
几句话,猫儿说的异常艰涩。
“是,令人。”
李招娣领命去了,一直站在房门外欣赏月色的蔡婳却翘起嘴角莞尔一笑,“竟叫了贺北这次小野猫是发狠了呀!”
正思忖间,却见徐贞儿急匆匆从偏院走了过来。
房门外,徐贞儿见到蔡婳也在,不禁露出意外神色,随后却随意一礼,便要往屋内走去。
<div class="contentadv"> 蔡婳很没礼貌的没有回礼,却听她嘻嘻一笑,以柔媚声音道:“徐家小娘,好狠辣的手段”
“.”
徐贞儿脚步一顿,随即对蔡婳展现一个得体却疑惑的笑容,“蔡家三娘子,你说的甚意思?”
“嘻嘻,没甚意思.”
蔡婳抬起右手,向徐贞儿做出一个请她入内的手势。
徐贞儿又看了蔡婳一眼,转身走入了房中。
屋内。
猫儿借着二人在外说话这工夫,已擦了汗、整理了仪容。
徐贞儿进门时,刚好迎上猫儿的注视。
天生自带春情的桃花眼,竟也有深邃、幽冷之时。
徐贞儿没来由好一阵紧张。
说实话,徐贞儿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猫儿今夜会来.
并且会来的这么快。
若是聂容儿的外公管氏家来人,她还真的不怕。
毕竟她身上有一个旁人还不知道的王牌,但猫儿来了,就有点麻烦了。
“姐姐.”徐贞儿想先试探一下猫儿的态度。
不想,猫儿却微微耷了眼皮,细声道:“你,先出去。”
“姐姐?”
“出去!”
“.”
明明这是自己家,猫儿却一点脸面也不给,竟要把徐贞儿赶出去。
徐贞儿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屈身一礼,退了出去。
门外,一直勾头往里看热闹的蔡婳,等到徐贞儿走到房外,笑眯眯凑上前,道:“徐家娘子,这下舒坦了吧?”
“你!”
徐贞儿忐忑之余,又憋了一肚子火。
今夜之事,便是旁人再生疑又怎样,只要没有证据,谁敢轻易动她!
毕竟她身后的娘家,和陈都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者,杨家之事,只能由杨大郎回家之后再行处置,旁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徐贞儿却有杨大郎不能动她的底气和信心。
但‘旁人’却唯独不包括此时坐在屋内的赵令人.论公,她是五品令人;论私,她家官人既是大郎上司又是手足兄弟。
她过问杨家后宅之事,也算说的过去。
又因赵令人来的太过突然,有些首尾还没来及处理干净
正不安时,却见李招娣一手拎着黄嫲嫲、带着贺北等人走了进来。
徐贞儿不认识这名脸色惨白、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子,却下意识心中一警。
“夫人,贺指挥请来了。”
李招娣在门外唤了一声。
一直静静坐在房内的猫儿缓缓起身,朝李嫲嫲道:“去吧,你为贺指挥使引路,找上徐大夫,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有贺指挥在,他会说实话的。”
‘贺指挥’是个什么官,徐贞儿依旧不知道,但危险直觉让她当即开口道:“赵令人!怎夜半带外男入我家后宅!我家老爷若知晓.”
“大郎那边,我自会去说。”
猫儿摆摆手,李嫲嫲看了徐贞儿一眼,随即领了贺北走了出去。
徐贞儿大急,想要上前拦阻,却被李招娣、李翠莲两人各捉了一臂,半步移不开。
“你们是死人么!”徐贞儿大骂那几名从桐山带来的健妇。
但得知此时在院内发号施令的是在桐山、蔡州两地有‘菩萨娘娘’之称的赵令人,竟无一人敢动弹。
不过,刚被领进后宅的黄嫲嫲还不知眼前这娇小娘子的身份,虽猜测对方身份不低,却也依旧开口哭喊道:“姨娘,快写封书信与老爷吧,告诉老爷他在外征战,咱家却被人欺压.没天理了啊!老爷你快回来看看吧.”
本以为搬出杨大郎的身份能震慑对方,但猫儿却罕见的露出了明显厌恶神色,死死盯着那黄嫲嫲,绵软声线里竟带了杀气,“招娣、翠莲,给我打!”
蔡婳意外的看了猫儿一眼.小野猫经过赵开元一事,终于有了一丝狠劲儿。
李家姐妹轻车熟路。
那黄嫲嫲也挺健硕,还想反抗,却被李翠莲用了一个相扑中的‘勾脚摔’一下掼在了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看热闹尤不嫌事大的蔡婳嘻嘻一笑,欢快的鼓了鼓掌,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条短马鞭远远抛给了李招娣,“用这个,用这个打的过瘾”
‘pia~’
深宅后院,一鞭扫过,黄嫲嫲便是一声惨呼。
鞭梢过处,两层秋衫尽裂,卷走一层皮肉。
“赵令人!何故无端殴打我家下人!令人看不起奴家,难道也不顾念大郎和都统的兄弟之谊?难道也不顾我徐家和都统的情谊?我与令人同出桐山呀!”
黄嫲嫲是徐贞儿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任由她被打而置之不理。
徐贞儿虽然不明白猫儿为何对聂容儿这般维护,但大急之下,已说的相当直白.那意思便是,我们同出桐山,我家又与你家渊源颇深,若我做了杨家大娘子,自然和令人一心,对你全无半点坏处,这般究竟为何?
猫儿却耷着眼皮,对徐贞儿的话充耳不闻。
“徐姨娘,救我,救我啊.”
黄嫲嫲被抽的遭不住,只用双手护着头脸,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苦苦哀求。
片刻后,黄嫲嫲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猫儿这才轻声问了一句,“我问你话,你照实说,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招娣、李翠莲两人闻声,马上住手,各搀一臂架起了黄嫲嫲。
已奄奄一息的黄嫲嫲哑声道:“夫人莫打老身了,夫人问甚,我都照实说”
“那我问你,你为何加害杨夫人?”
“我”
便是到了如今地步,黄嫲嫲还是先看了徐贞儿一眼。
奴仆加害主家,于公于私都逃不了一死.此事只有徐姨娘才能保她了!
徐贞儿反应极大,一开口先哭了起来,道:“令人如何这般说来!黄嫲嫲是我从桐山带来的旧人,令人这般说,岂不是说贞儿才是凶手!贞儿不能受这不白之冤!
我自从进了杨家门,日日尽心伺候老爷,帮大娘子打理宅子,平日从未有过失礼、僭越之举!令人却要往贞儿头上泼一盆污水!到底为何?
莫非是都统大人看我家老爷不顺眼了,想要除了我家,令人才来我家生事的么?”
“!”
这话说的极其危险,猫儿不由大怒,连声咳嗽后,李嫲嫲却快步走了过来,在猫儿耳旁说了几句什么。
便是早已有了猜测,但得到确切结果时,猫儿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咳咳,徐大夫已经交代了”
徐贞儿心里一沉,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质问道:“交代了何事?”
“.”猫儿望着死不悔改徐贞儿,再也压制不了怒气,低声道:“你做过的事!难道要我说出来,传的满院皆知么!大郎如今不在家,到底如何惩治你,待他回来定夺。他回来前,你就先去我家吧!”
徐贞儿一听便知道猫儿是要将她看管拘禁起来,情知后者不会再听她辩解,便再不顾忌双方脸面,癫狂一笑后,道:“也好!刚好我也尝尝你家饭食,反正如今我腹中已有了大郎血脉,若有甚意外,赵令人需负责”
“.”
猫儿登时一愣.怪不得徐贞儿如此胆大包天、怪不得她肆无忌惮、怪不得她要害聂容儿。
原来徐贞儿也有了身孕。
一时间,心情焦郁猫儿的再压不住胸中翻涌气血,又一次大声咳嗽起来。
这一次比以往咳的都厉害,刚刚取参回来的白露连忙上前帮猫儿顺气,却忽然惊呼一声,“夫人!咳血了.”
却见,一角绣了并蒂莲的洁白帕子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夫人!”
“令人!”
一众陈家奴仆乱哄哄的围了过来。
一直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蔡婳心中一惊,眼见猫儿气的咯血,那徐贞儿却没事人一般不慌不忙站在旁边,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气一股无名火,两步上前,伸出手掌五指弯曲成爪,狠狠挠在徐贞儿脸上。
“啊!”
徐贞儿惊叫一声,脸上五道深深抓痕快速渗出血来。徐贞儿慌忙在脸上摸了一把,却一手血水,不由狂怒大喊道:“蔡婳!你毁我脸!”
骂罢,就要上前与蔡婳搏命,刚刚走近的李翠莲张臂把徐贞儿箍在了双臂中,令她动弹不得。
蔡婳趁机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抽在徐贞儿脸上。
随后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眯起狐媚眼,冷冷道:“嗯,是老娘挠的你,你又怎样?小野猫顾忌自家官人与你家交情,不愿动你,老娘可不鸟你徐家。你若不服,只管喊你徐榜叔父来寻我爹的麻烦.”
蔡源:???
我这小棉袄,四处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