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这简直太过分了!大过年的寄这种东西来恶心人!这不是骑在咱们张家头上拉屎嘛!”
张简修大声怒吼,气到快要爆炸一般!
一旁的其他张家人也皆是脸色发黑,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大过年的居然会收到这种伤害性不高,却侮辱性极强的信。
张重辉身信中的主人,按理来说他应该对此事表现得极为愤怒才对,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只是平静沉默着。
“大侄子,你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想去入赘吧?”
张静修已经长大了一岁,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了,于是乎他学起了几个哥哥,开始对张重辉说教起来:
“重辉啊,不是六叔我说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吃软饭是不行的。”
“问题不是这个!”老二张嗣修打断了弟弟的幼稚发言,气道:
“赵士桢明知道重辉是咱们家大房唯一的血脉,他居然还提出即刻便要接重辉进京入赘这种无理要求,简直是过分至极!”
“何止是过分,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们!”老三张懋修也气道。
“怎么办?”张嗣修提出疑问道:“咱们现在是直接不理,还是报官?”
张简修很直接地道:“报官有个屁用!还不如直接不理!”
“不行,不能不理。”张重辉这个当事人终于开口了,他道:“要是不理的话,就如他的愿了。”
“重辉,伱的意思是说……赵士桢知道咱们要讹钱,所以他故意主动激我们?”张简修问道。
张重辉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道:“这赵士桢应该是破罐子破摔了,他除了不愿出钱逼我们退婚以外,无论我们做出何种选择,他都愿意坦然接受。”
张允修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道:“重辉,那赵士桢该不会真想让你入赘吧?咱们家现在可是罪臣之后啊,他就不怕招一个罪臣之后入赘有辱名声?”
“这婚约是祖父在世时就已经定下的,那时候咱们还不是罪臣之后。”张重辉解释道:
“如今罪名一下,所有人都上赶着来咱们家退婚,唯独他赵士桢没有,反倒更显得他不慕强权,同甘共苦了。
况且,能让张太岳的孙子入赘,对像赵士桢那样好面子,又没有儿子的人来说,是既赚了面子,更赚了里子。”
“呵,这赵士桢还真是会打算盘啊!”张简修冷哼一声,愤愤道:
“依我看,咱们直接别理他了,大不了少讹他那笔钱就是!我倒要看看,等他家姑娘到了年纪,是乖乖嫁过来,还是放家里头养一辈子!”
“我也觉得,大不了不要他们那笔钱就是!”小娃娃张静修插嘴附和道,曾经历过退婚款‘垫底’的他深知‘捞不到钱’的难过,他忙又对张重辉安慰道:
“大侄子,别伤心,虽然你一个铜板都没捞着,也失去了一个媳妇儿,但没事,以后六叔我陪你一起打光棍!”
“额……”张重辉有些无语:“大可不必如此……”
“行了,就这样做决定了,咱不要他那笔钱就是!”张嗣修直接拍板做主道:
“咱们就拖!我倒要看看那赵士桢是想让自家闺女儿孤独终老!还是乖乖把闺女儿嫁过来咱家!”
张嗣修这个‘一家之主’都已经发话了,按理来说,事情便应该就此决定下来。
然而,张重辉这个当事人却是提出了反对。
“不可!”张重辉目光郑重,他表示道:“这钱必须要,我还要狠狠的要!”
……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份,远在京师顺天府的赵士桢收到了江陵‘亲家’的回信。
收到回信的赵士桢是意外的,他本以为张家人要么就是直接不理他,要么就是直接在信里狂喷他。
结果他不但收到了回信,信中的回复内容更是温和无比,不但没有提到拒绝‘入赘’一事,甚至还打听起了他宝贝闺女儿近来的身体状况。
信中还提到了他的‘未来女婿’张重辉十分欣赏他这个‘老丈人’的书法,想跟他讨要几份字帖来收藏,并表示过几年跟他闺女儿成亲后,想跟他这个老丈人学习练字。
赵士桢也是疑惑住了,要知道张重辉可是张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这样一个张家的嫡长继承人,难不成真愿意来他家入赘?
赵士桢倒是无所谓张重辉如今罪臣之后的身份,张家倒台后,人人都去张家退亲,却唯独他赵家没有,这不仅体现了他赵士桢拥有‘同甘共苦’的精神,更是解决了他没有儿子的一大难题。
况且,能让曾经呼风唤雨,将皇帝当儿子一样捏着玩的首辅张居正的嫡长孙来他家入赘,这种爽感,可谓是不言而喻。
赵士桢不由得想要冷笑:“张太岳啊张太岳,当初可是你逼着我应下这门亲事的!如今想后悔,都来不及咯!”
心情大好的赵士桢又看了一遍来信后,亲自挑了十几份自己亲手书写的字帖,准备送给未来女婿收藏。
“这小子还挺识货!”
对于自己的书法,赵士桢很是自豪,也更是自负,毕竟他的字可是被皇帝陛下亲口夸过好看的。
赵士桢自负的认为,就连那些内阁大学士们的字,都没有他写得好看。
虽然很自豪于自己有一手好字,但赵士桢最大的兴趣爱好却不是书法,而是鼓捣火器。
每当火器爆发射出的那一瞬间,同样‘火爆’的赵士桢,只觉得一个字——爽!
这也算是在鸿胪寺中碌碌无为多年,一直都得不到升迁提拔的赵士桢,所能出气的唯一一个排泄口吧。
……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样身为朝廷命官,赵士桢这个郁郁不得志的鸿胪寺主簿都‘闲’到鼓捣火器去了,内阁大学士们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至于在忙什么?那自然是忙着跟百官们争论,给年轻的皇帝陛下修陵寝一事了。
对于修陵寝一事,万历皇帝朱翊钧虽然还很年轻,可他却对此事十分上心。
对于这块将来要‘永远’埋葬自己的‘风水宝地’,朱翊钧可谓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最终总算定在了大峪山附近。
风水宝地选好了,自然就要开始施工。
于是在不久之前,万历皇帝朱翊钧下旨,让内阁首辅申时行亲自前去大峪山监督陵寝施工一事。
可这一去,再那么一挖,出事了!
这块精挑细选过的‘风水宝地’才刚挖没多久,居然挖出了一大块石头!
按理来说,这也不算什么事儿,毕竟山上有石头是常事。
可这是皇帝陛下,是天子的陵寝!
挖出石头这种事情要往大了说,那可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
于是乎,这下子,那些伺机已久,一心想要把申时行给搞垮台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尤其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人,他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将王锡爵塞进内阁,结果居然被耍了!
如今申时行炸了这么大一个‘雷’,他们说什么都要借这个机会,把申时行狠狠搞一顿!
就算不死,也得让申时行脱层皮才行!
此次挖出石头一事,申时行虽然只是一个‘监工’,但李植等人却是十分有信心将他搞垮台的。
因为这块挖出石头的‘破地’,是礼部尚书徐学谟挑的。
而徐学谟又好死不死,是申时行的亲家。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高兴到都要飞起来了!
三人二话不说,接连上疏皇帝陛下,弹劾申时行!
他们表示申时行跟他的亲家徐学谟不安好心,刻意挑了这么一块有‘异石’的烂地,这是诚心想让皇帝陛下死后不得安宁!
如此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朝野上下无不愕然。
加上如今内阁的阁臣们全都依附于申时行,出了此等事,内阁自然是紧张了起来。
文渊阁。
“汝默,李植他们那样攀污你,你就不着急吗?万一皇上真因此事怪罪于你可怎么办?这可不是小事啊!皇上有多在意陵寝风水之事,你也都是知道的啊!”
许国很是激动又担心地说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王家屏则说道:“李植他们就是小题大作罢了,挖出石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座山没石头?依我看,皇上应当不会听信他们的谗言。”
“这不好说。”王锡爵也是担忧了起来,他有些愧疚道:“李植是我的学生,我很清楚他的为人,这次他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将事情搞得如此之大,保不准……”
“保不准,这背后还有皇上的授意,是吧?”身为当事人的申时行此刻不但丝毫不慌,他甚至又淡定地蹲在了那口鱼缸旁,看起了那条皇帝送给他的鲤鱼。
他甚至还笑了起来,道:“想到年,张太岳被刘台,赵用贤,吴中行这三个御史折腾的半死;如今轮到我申时行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个御史折腾了,哈哈。”
“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情笑?申汝默,我真服了你!”王锡爵也是被申时行的淡定给服气到了。
申时行仍旧淡定笑着,他还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吧,皇上不会怪我的,反倒是李植他们,要倒霉咯。”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解了。
王锡爵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申时行却是故意道:“李植可是你的学生,我才不告诉你。”
“嘿你!”王锡爵知道申时行故意在调笑他,就在他准备给申时行一点‘教训’之时,一旁的王家屏突然开声了。
“那块地……莫不是皇上自己选的吧?”
王家屏此言一出,许国立马道:“不是汝默的亲家挑的吗?”
王家屏没有吭声,他看向了申时行,只见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一切便都了然了。
……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看到李植等人弹劾奏疏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气扁了。
他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居然被这群御史们骂得狗屎不如,这实在是令他感到气愤!
气急了的朱翊钧直接让司礼监传口谕到都察院,内容更是直接粗暴道:
“申阁老是我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他不是风水先生,别什么事都往阁老身上扯!”
此番话看似在位申时行说情,实则朱翊钧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宝地’鸣不平罢了。
……
“他们俩都走了,元驭,咱们也该回家了。”
申时行说话间将水缸里的死鱼捞了起来,又用草绳串好。
“这鱼怎么死了?”王锡爵本就是在等申时行,见对方宝贝了那么久的鱼突然直挺挺的死了,止不住好奇问道:“你天天换水也能死?”
“天地法则如此,生死一切皆有定数,换水勤也阻挡不了天要它死啊。”申时行似乎很是感慨,然而他用草绳穿死鱼的动作却是相当的粗暴,竟直生生将草绳从鱼鳃扯出鱼嘴。
王锡爵愣了一下,问道:“你这……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回去煮了吃啊。”申时行很想当然地道:“这可是皇上赏的鱼,死了不吃多浪费啊,也该是让天恩浩荡,物尽其用了。”
“也是。”王锡爵点了点头。
王锡爵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申时行的话里,似乎有另一层意思在……
但瞧对方那副淡然的样子,想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
申府。
申时行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鲤鱼,他的次子申用懋就拿着一封信给他。
“爹,这是江陵来的信,是张伯父家人寄来的。”
申用懋将信递给申时行的同时,伸手便想接过老爹手里拎着的那条死相凄惨的鱼:“呦爹,您还去买鱼了啊!”
申时行接过信的同时避开了儿子伸来的手,并说道:“去拿个炭盆来,炭要烧得旺些。”
申用懋这便知道这鱼没自己的份了,心里偷偷埋怨着老爹居然吃独食。
申时行一手拿着信,一手拎着鱼,快步往书房走去。
刚进屋,他直接把死鱼丢在了地上,如掷垃圾一般毫不在斯文。反倒是在打开信封时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撕歪了一点点封口。
申时行没想到张家居然会有人给他写信,毕竟自张居正死后,他与张家之间已经有好几年没联络了。
小心翼翼撕了许久,直到申用懋都将炭盆端来了,申时行才将信封撕开。
小心又急切地打开了信,往内容看去。
这一看,申时行的眼睛越瞪越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