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气乍暖!
苏闲在宫里那一天的行动,散开之后,似乎就没有了任何动静,仿佛那天的对谈,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然而民间,《盐引论》引起的热议,却已经来到了最高峰!
事关盐引……
各大盐商,以及还留在京城盐运使,却是真的麻瓜了。
某间静谧的宅院内……
姿容美好的妙龄少女,身穿不同纱衣,如同蝴蝶一般穿插在别院中。
人群密集处,有纤指轻抚琴弦,琴音如泉水滴落,叮咚作响,在其中心,有少女身形若春风抚柳,轻盈柔美,双臂伸展之际,带动长袖舞动,脚下青裙也犹如青莲盛开……
然而如此美妙一幕,分散坐在四周的身影,却是面目阴沉。
“大人,咱们这才刚刚回京,汇报完了此次盐税。结果朝廷就放出这个消息?盐引论?格物院?巡盐御史?这都什么跟什么?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京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左侧,一位身穿儒衫的俊雅中年人,以往来到时候,此地的女子早就进入自己怀抱,等待宠幸。
然而现在他根本没那个心思,从看到这《盐引论》的一刻起,他就赶紧想见到面前的这位大人。
至于他旁边的这些人,他根本不屑一顾。
换上锦衣,还真以为和自己等人混在了一处,不过还是一些身上有着铜臭味的商贾而已。
“郭运使,您说话啊。”
此刻,也有几个盐商撑不住了,放在往常,他们根本攒不起这个局。也就是这格物院突然放出的《盐引论》,让他们慌不择路,只好求爷爷告奶奶,找到一些有交集的,而前者也是为了安抚他们,这才大驾光临。
“诸位急什么?不过称呼还是要准确,现如今,本官只是一个副使。”
各省盐运司转运使,从三品,归属户部。
郭桓从去年调离浙东盐运司,全称:都转运盐使司,这一年来,可谓是兢兢业业,完美完成盐课税收。
按照规划,再干两年,他就能调到户部。此次回京本是述职,但突然听到此消息,他也不由得一阵茫然。
曾几何时,那个宝钞提举司已经更名改制为钞镜院。旧钞马上要换新钞,那麒麟子的传说,更是让自己感到惊心动魄!
这父子两,不仅没有变得自己当初离开时以为的,沦为丞相傀儡,或者早就被抛弃!
甚至,一转眼还掌控两院!
“本官,也是好奇的紧啊。”郭桓呢喃,只有天,才知道他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是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的心情。
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惜现在没办法去中书省问丞相,只能根据所在衙门打听消息。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匆匆来访,“老爷,消息来了。”
随着郭桓的家丁前来,此地所有人立刻站起身,朝着郭桓看去。
后者连忙打开信件,只是看了一眼,便是彻底的呆在原地。
众人一直看着,眼看着对方似乎陷入静止。
一个个越发焦急。
终于,还是其左首位的官员连忙问道:“大人,如何了?”
“如何?”郭桓呆呆抬头,一双眼眸之内,已经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心中似有一道声音在怒吼:我要见丞相!
可是很快,他便压抑住这股焦躁心情。
闭上眼睛,瘫坐在椅子上。
“你们这些盐商,自求多福吧。”
他声若蚊蝇。
过往只觉得悦耳动听的琴音,此刻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烦躁。
“滚下去!你们给我滚下去!”
他怒挥衣袖,将这些莺莺燕燕全都驱赶。
然后才猛地站起身,只感觉脑子里似乎有热血冲撞,一阵头晕目眩。
过了好久才再次道:“看来,咱们此前谈的,全都没用了。”
此话一出,几人大惊失色!
连忙想要再度询问。
郭桓却再度瘫坐在椅子上,只有一句句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朝廷设立盐商考核!”
“各地盐商,即刻将自己的财力、运送能力、雇佣民夫等等情况如实汇报。朝廷将在各省各府,分别遴选十位盐商……开始积分考核。”
话音刚落,几位盐商面面相觑,只感觉一阵麻烦。
而在其左手侧,儒雅中年人已经站起,“盐商考核?大人别急,敢问谁负责此事?”
郭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闻言淡然道:“咱们这位户部尚书,李文泰。”
胡益大喜过望,正要继续说什么话。
却见郭恒又道:“副使,太子伴读……茹瑺!”
胡益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官场之上的任命,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仅仅是尚书,还好说,可多了一个所谓的副使,其身份还是太子伴读。
那这其中用意,就很明显了。
尚书,不过挂名而已。
“朝廷……朝廷这是要做什么?”
终于,胡益再也忍不住,“没听说过,之前的朝廷有意给盐政上面设立条条框框,更不要说这巡盐御史,还有所谓的盐商考核了!”
“哪来的主意?”
……
“八成就是那苏闲的主意!”
中书省。
户部尚书李文泰早早到来,准备接手任命,同一时间到来的,还有新任工部尚书赵肃。
此次圣上旨意,刚好趁着这个盐税收上来的机会,除了盐商考核之外,还需要工部协同,派遣一批工匠集中学习,然后分别派往各省的盐场。
而此刻,李文泰眼中蕴藏恼火,“八成跟之前一样,咱们在朝堂上的事情还没定下,圣上却已经去大本堂又被蛊惑了!”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圣上那一天又去大本堂的事情。
毕竟那么多学子和先生都看到,连带着宫女太监和禁军,苏闲那个盐场实验,想瞒都瞒不住。
“两位尚书,盐税是国之基石,陛下如此作为,虽然可以理解为心有谋划,监管盐政。甚至用加分减分来控制盐商,但最后结果,怕也是让人心多变……”
李佑赶紧道,胡惟庸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忽然,中枢舍人宋慎到来,“丞相,太子伴读茹瑺到访。”
“嗯?”
几人诧异抬头。
李文泰收起怒气,疑惑道:“他现在来做什么?”
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胡惟庸已经将其打断,“让他来!”
“是!”
不一会儿,随着一个衣着简朴的年轻人来到门前,似乎是看到这里竟然有如此多国朝重臣。
他有些愕然,但还是赶紧施礼道:“拜见丞相,拜见尚书。”
只是其虽见礼,但眉眼平直,不卑不亢。
“茹瑺!”
胡惟庸眼睛眯起,看着这个即将操控盐商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当初苏贵渊第一次来拜访时,被张观策随便一个理由打发回去。
那时候,对方应该是现在的前者一样吧?
同样的衣着简朴。
不同的是,此次自己接见了。
“你是有才之士,殿下让你来管这盐引……本相也放心了。”
胡惟庸语气温和,似乎一个和蔼的长辈。
而茹瑺则是立刻道:“丞相误会,圣上只是让卑职管理盐商,此次来见丞相,只是想问问能否将往年,承运粮草,换取盐引的商人名单以及账目借阅一下!”
唰!
李文谈和赵肃几乎同时表情一肃。
没这么贴脸开大的,这人怎么如此直接,也不通人情世故吗?
胡惟庸也是愣了一下,只觉得其和某人越发熟悉。
“罢了,李佑,给他去找。”
“是!”
眼看着其转身即将离去,不知为何,胡惟庸忽然拿起一旁的茶杯,似乎要喝水,但还是立刻问道:“你可知自己为何会担任这盐商管理的职位?”
茹瑺一愣,转身,直言道:“卑职曾往格物院送了一片盐引见解,之后,听说是苏闲在大本堂如实相告。”
“算来,应是其荐举。”
茶杯凝滞在半空中,胡惟庸脸色僵硬。
果然!
只是一个小小孩童,也敢荐举?
一直等到对方离开。
他这才看向身旁二人,“尔等无事,也离开吧。”
李文泰察觉到一丝不妙,索性公事已经办完,赶紧和赵肃走人。
眼看着此地空无一人。
胡惟庸将手中茶杯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砰!
茶杯碎裂,手指被碎瓷划破,
胡惟庸静静看着手上淋漓低落的鲜血,一言不发……
……
很快。
朝廷有关盐政改制的消息,终于正式下发传遍京城!
第一、设立巡盐御史。
第二。设立盐商提举!
盐商提举:专管盐商,趁盐税缴纳之际,根据往年名单账目,各地审核盐商管理,其余暂时归为备选。
同时,将朝廷各类盐场,根据路途偏远、矿物分类不同,可分三类。
一类盐场,如两淮、山西盐场等地…商贾获取一万引,计一分。
二类盐场、如通州、莱东、锦州盐场,获取一万引,计一点五分。
三类盐场、川蜀、福州等地盐场、获取一万引,计两分。
此举一出,民间关于盐引的商讨,再度成为热潮。
而就在人群欢呼之际。
以工部为中心,开始往各地盐场派遣工匠……
至于之后降低盐价,以及开凿运河之类的事情,显然不会泄露在外。
“消息都下去了吧?”
谨身殿内,朱元璋听着近期京城汇报。
对他而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当机立断,做出数种果断行动,哪怕是在他打天下的时候,也很少有。
然而正是因此,却让他出现有了少有的“奋进”之感,他想看看,看看这各大盐场,是不是真的能出现平价精盐?
以后的大明天下,是不是真的能如其所说,不再托于一纸盐引?
若真能如此,自己却也能加快一些步伐了。
想到这儿,朱元璋不由得叹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幸亏,其不是什么功将之子,士绅之家。出于平民百姓,无牵无挂清清白白,如此人才,才能大用啊!”
“若咱这大明能再给咱十个,不,五个长大后的他,何愁不能在咱手里,放眼天下,万邦称臣。”
“可惜,此子真正重用,倒是要在你们手里了。”
朱元璋看向朱标,殷切嘱托。
“父皇何出此言?”朱标无奈道:“父皇正是千秋鼎盛之时,那小子再过十年便能任用,不过洪武二十一年,那时候我大明应该会稳定许多,父皇也来到最巅峰之时。此时大用,正是好时机啊。”
“哈哈!”朱元璋也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标儿你可要看好了,将来你坐到咱这位置,也要记得今日之话。”
“再过十来年,等这天下稳定,咱也该和伱娘颐养天年了,你要管好这大明江山。”
“爹,我还再当几百年太子,你今年才五十岁,等洪武八百年的时候,你再传位吧。”
朱元璋笑骂道:“你小子……在说你爹活成王八?”
看得出来,朱元璋最近心情非常不错。
父子两个,也没有史书中所写的那些,对于帝位传承如何如何谨小慎微,惊心动魄。
此类话就像是家常打趣。
笑了一会儿后。
朱标这才道:“不过,这小子整天闯祸,今天惹清流、明天惹丞相,从空印到藩王、从科举到盐商……这几乎是明里暗里,把文武百官、连带着盐商大户、尚书丞相都给得罪完了。”
“偏偏其又不省心,在京城整天闲逛,今天去格物,明天就能跑大半个京城看什么店铺……”
朱标说到这里,也不由得一阵心累,“爹,是不是得派一些人暗中保护一下?”
“这还用你说?”朱元璋道:“放心吧,从空印后,进入大本堂,咱早就定好了。”
只是说着,朱元璋又沉思起来。
“不过确实,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特别是盐引之后,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小子行事无所顾忌,咱确实得再多调一些人了。实在不行,赶明了让这小子,跟老四学武打猎去,养一个好身体后才能为国效力!”
朱标点头,想到四弟。
诸皇子之中,其武略简直非人。
“是,四弟绝对能教好他。”
朱元璋也笑了笑后,忽然喝道:“毛骧!”
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陛下!”
“派出两个千户,让蒋瓛再带一些人,明里暗里随行看一下,旦有过失,拿你们是问!”
“是!”
……
四月中旬,京城郊外,草长莺飞。
一道道身影不远千里的赶来,又有一位又一位身影离开。
就如同现在……
苏闲和燕王、李景隆、常茂三兄弟、徐辉祖三兄弟,还有一众不认识的国朝儒士先生,共同看向前方的数十道背影。
宋濂已老,方孝孺伴在其身旁。
前者还拿着一张格物日报,其眸光复杂,从上面看到最新的国朝情况后,又缓缓抬头,看向苏闲。
“民心之变,大势之力!”
“一年时间,京城变化至此,老夫真好奇,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后,又会变成何物?”
“不过,十年之内,科举必成!”
随着苍老的嗓音响起,身后,一众儒士也大声道:“十年之内,科举必成!”
宋濂微微一笑,“科举落定之时,但愿老夫,还能回到京城,再见见那时的格物。”
一边说着,其便转身离开,只是想起什么再度看向苏闲众人。
“保重!”
苏闲若有所思,跟着燕王等人,一起告别。
随后,刘涟也离京。
如苏闲所料,朱元璋对其不薄,将其任为“江西右参政”,从三品!
要知道,参政之后,便有可能直入中书省!
……
“盐引,也算初步落定了。”
回程之际,苏闲本来想直接回家。
只是心血来潮,他便下了马车,径直去往格物院。
这段时间,“左班、右班”还有那位“学首”,也都开始熟悉格物院的职务,他们对这些也感到无比新奇。
趁着今天相送宋濂他们,也是一通前往格物院玩了一阵。
一个月过去。
格物院已经越发繁华,工匠也来到了快五十位。
而盐引之事过后,在国子学那里,格物院的地位直接窜了好几个档位,变得比此前更加炙手可热。
只是苏闲在招收了三十个学子之后,就停止继续招收。
原因很简单,铜球题目泄露了。
而他接下来,也准备第二个题目……
很快到了傍晚,朱雄英他们早已回宫,苏闲也准备回家。
只是刚出门不远。
“院长院长……”熟悉的几道身影快步跑了过来,这些孩子也快成为格物院的一份子。
苏闲也想过,找个机会,让常家老大和那些乞丐交接一下,将这“小肉包”、“糖葫芦”等几位孩子全部接手,顺便看看怎么回事。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也称呼自己为院长,嗯……格物院院长。
“怎么了?”苏闲下意识询问。
“小糖她们快被打死了?”
为首的孩子他也熟悉,叫小包,此刻其一脸焦急,眼泪都涌出来了。
“就在那儿。”
他们指了指某个方向,说着,就要着急的前去。
……
“千户。”
格物院门前,由于其地点的火热,这个偏僻之地,近期似乎已成闹市,好些人慕名而来,也有人想着做味精生意。
一来二去,也有更多的摊贩小商来此,做起了生意。
然而这其中。
有扛着冰糖葫芦的民夫,有摆着摊子却无暇卖东西的小商贾,面前人来人往,不时目光汇聚,此刻看着格物院门前那一幕,只觉得怪异。
此刻,一道身影止步,其它身影也纷纷奇怪看去。
“他们这是……”
蹲在地上阴翳男人闻言,只是抬起头,露出了鹰隼一样的目光,声音冰冷似寒铁,“去看看……”
……
同一时间。
苏闲倒也没有自己傻乎乎的跟着这群孩子。
而是带着黄恪和贾贤一起。
果然,刚进入巷道,就看到那几个男子在对着三个孩子拳打脚踢。
“住手!”贾贤一声怒喝。
“啧啧,偷我们钱还有理了?爷几个正要去报官呢!”
贾贤一脸怒火的朝着那边走去,“偷你们什么钱了,先放开他们?他们还用得着偷钱?”
苏闲和黄恪也靠近。
只是,就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
苏闲忽然眼睛一眯,因为那个熟悉的小丫头几乎是从人缝中看向他,
小脸上满是眼泪,裸露在外的胳膊也全是伤痕。
只是苏闲没注意这些。
而是其努力的看着自己,眼眸之中却满是惊恐,声音更是嘶哑。
无声。
但那口型,苏闲却看得真切,好像是……
快?
快跑!
嗖!
几乎是瞬间,一阵寒芒从脊背处升起,苏闲刚要转身。
下一刻!
“砰”的一声!
有人应声倒地。
“娘的,还真有没脑子的,来打格物院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