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孟达这厮可恨,请许我出城!”孟达对诸葛亮的羞辱,赵云颇为恼怒。
若只是羞辱赵云,赵云还不会如此生气,可孟达贴脸羞辱诸葛亮,赵云可就不能忍了。
“子龙勿躁。”诸葛亮面色恢复如常,又指了指半空的烈日:“既然孟达这么想被暴晒,我又岂能不遂了他的意。”
城头有遮阳,而城外的孟达如今正在烈日下。
诸葛亮望着城下的孟达,开口喊道:“孟达,听闻你跟了曹丕,都督雍凉十万之众,我私下里为你高兴。”
“能让外姓将领督军一方,比起昔日曹孟德而言,曹丕器量远胜曹孟德啊。”
“可方才有人告诉我,你如今只是个建武将军,以你的功劳,怎会还只是个建武将军?”
“曹丕称王时,你是建武将军;曹丕称帝了,你还是建武将军。这令人匪夷所思啊!”
“孟达啊,你可还记得魏延?”
“陛下称王时,魏延只是个镇远将军;陛下称帝后,魏延就是镇北将军了。比你这个建武将军可要气派啊。”
“曹丕只给伱都督之权,却不给你升官加爵,如此寡恩薄义,你难道心中不恨吗?”
“可惜啊可惜!”
“陛下昔日论你之功,本想以你为镇东将军,镇上庸重地。没想到你宁可去当曹丕的建武将军,也不肯当陛下的镇东将军。”
“你心中可有后悔?”
“我曾闻,昔日令尊贿赂张让,都当了凉州刺史;你如今为曹丕鞍前马后,却只得了一个都督之权。”
“你我同样是都督大军,可我首先是大汉的丞相,其次才是北伐主将;而你,首先是建武将军,其次才是西线都督。”
“此战我若得不了陇右,最多免去我北伐主将一职,我依旧是丞相;此战你若丢了陇右,你不仅不能再都督雍凉众军,这建武将军一职也难以保住。”
“我只是进攻失利,虽然无功,但不会有大罪;而你防守失利,不仅无功,更会有大罪。”
“烈日照在你身上,会让你感到炙热;我话落在你心头,会让你感到烦躁。”
“何不速速返回长安,那里有凉亭凉风,胜过你在这略阳城下,摇唇弄舌,燥热难安啊。”
诸葛亮的语气时而徐缓,时而急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城下的孟达,逐渐烦躁。
本想来城下嘲讽诸葛亮,再打压略阳汉兵的士气,结果却被诸葛亮反怼了。
赵云有些惊愕的看向诸葛亮。
丞相啊,你刚才还说“智者不与叛贼置气”,又让我“勿躁”,你这语气、这言语,真的是不跟孟达置气吗?
诸葛亮招了招手,小僮递来水囊。
优雅的引了几口清水润喉,诸葛亮取出羽扇,轻轻的在城头扇扇去热。
这份闲适,看得城下的孟达更烦躁,那泛红的脸也不知道是内心羞怒还是被烈日晒的。
诸葛亮本来是不想跟孟达一般见识的,谁知孟达竟然要将诸葛珪拿出来说事,这可就犯了诸葛亮的忌讳了。
怼了孟达后,诸葛亮的念头也变得通达。
孟达强忍怒气,喝道:“大魏陛下的器量岂是刘备那老兵革能比的!”
“我有七万步骑,破你略阳小城,易如反掌;我好言相劝,你却不识好歹。”
“既然你想当赵括,我就成全你,定要将你围杀在这略阳城!”
话音刚落。
城头的魏延就忍不住了。
骂刘备为老兵革?
你孟达算老几?
魏延厉声大喝:“贿赂宦官的宵小之后,也敢狂言?”
“你为了一己私利,害你好友法孝直被贬南中,是为不义;你先叛刘璋,后叛大汉陛下,反复无常,是为不忠。”
“不忠不义的狗贼,有何面目在此犬吠!”
“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只是个建武将军吗?就因为你这等不忠不义的人,根本不可能受人尊敬。”
“为人臣者,若连忠义都没有,那跟山贼流寇有什么区别?”
“你这等人,有什么资格小觑大汉陛下?”
“区区七万鼠辈,也敢在此猖狂!”
“你若敢来攻城,我必替大汉陛下尽灭你这七万鼠辈。”
诸葛亮骂得文雅,魏延就骂得粗鄙了。
孟达脸上的红色更盛了,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此大放厥词!”
魏延大笑:“我乃大汉镇北将军魏延,你一个小小的伪魏建武将军,如何配与我共语?”
“何不去给曹丕身边的太监再多贿赂些钱财,或许你也能子承父业的当个凉州刺史!”
向宠看向魏延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讶。
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说话的魏延,骂起人来竟然也是如此的狠辣。
亦或者说,城下的孟达太招恨吗?
孟达被魏延一通喝骂,这心中更是烦躁忿忿了。
“将军,与那诸葛亮多说无益,烈日太狠,不如先回营?”孟达身边的亲卫低声劝道。
孟达撞了一鼻子灰,虽然恼怒却也无奈,只能留下几句狠话,忿忿的返回营中。
至于魏延提到的法正,早已经被孟达给抛之脑后了。
对孟达而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法正已经选择了向刘备尽忠,孟达自然不能因为跟法正有些私交就放弃在曹魏建功立业。
只是受了这一阵气,再加上略阳城汉兵士气太盛,孟达的焦虑情绪也在逐渐增加。
虽然孟达掩饰得很好,但依旧让张郃和苏则看出了端倪,一股担忧逐渐在两人心底滋生。
“孟将军已经心急,恐会中了诸葛亮的诡计。”苏则私下寻到张郃,语气有担忧。
张郃扫了一眼左右,提醒道:“苏将军,如今我等都受孟将军号令,切勿妄议主将。”
苏则心有不服:“左将军能不顾个人荣辱,担心孟将军初来立寨不稳,故而先立寨。”
“结果孟将军刚来,就先斥左将军的罪,我替左将军感到不值。”
“孟将军没能提前料到诸葛亮奇袭陇右,仓促进兵本就失了先机,过不了街亭,这本就是非战之罪。”
张郃轻喝:“苏将军,切勿妄言!孟将军如今深受陛下器重,不是你我能私下妄议的。”
苏则唉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日后。
孟达派遣的斥候,陆续将消息报回。
听得南安、天水和广魏郡全都被汉兵夺取,连上邽和临渭两处重地也被汉兵抢占,孟达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三郡皆陷,大军又被阻挡在略阳险城,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孟达最初的预计。
想到当初在潘濬劝谏让陇右诸郡防范的时候,孟达豪言关中之地固若金汤。
又言:诸葛亮若是不走祁山道便罢,若走祁山道,大军十日内就能抵达陇右。
只要守住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四处,关中就万无一失!
诸葛亮一介书生,如何能知晓兵法之妙!
得知陇右遭到诸葛亮奇袭时,孟达也是自认为尽在掌握,从容的替换掉陈仓的守将张郃。
如今的局势。
孟达不仅没能在十日内抵达陇右,还被堵在了略阳险城。
略阳有多险?
东汉初年略阳之战,来歙两千骑兵奇袭了略阳,隗嚣数万大军打了略阳几个月。
而诸葛亮如今在略阳有赵云、魏延、姜维、张南等将近两万汉兵,其余兵则是分守在冀县、临渭、上邽、清水重地。
孟达想拿下略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孟达召来张郃、苏则、夏侯儒等将,将陇右的情报展示给众将。
“如今广魏、天水、南安三郡,皆已被汉兵攻陷,诸葛亮除了在略阳部署重兵外,清水、临渭、上邽和冀县,皆有重兵把守。”
“汉将张飞如今在陇西郡与陇西郡太守游楚、以及前来支援的凉州刺史张既等人对峙,南安郡的豲道城亦有汉兵把守。”
“豲道城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冀县、上邽、临渭和清水四城,并无险要地利。”
“我有意先分兵破四城,切断张飞与诸葛亮的联系,再绕过豲道城,与张既、游楚合力击破张飞,豲道城不攻自破。”
“破此四城、解陇西之危,再集中兵力强攻略阳城,诸葛亮就插翅难飞了!”
虽然孟达很心急,但这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张郃问道:“孟将军,可有雍州刺史郭淮的消息?”
在走陈仓出兵前,郭淮还在上邽,如今上邽却被汉兵重兵把守。
张郃心中不由犯疑。
孟达沉默片刻,道:“郭淮如今在陈仓。”
张郃吃了一惊:“郭淮怎么会在陈仓?孟将军可知上邽是如何失守的?我去街亭前曾与郭淮有过会晤,郭淮将临渭郡兵都藏在了上邽。”
孟达眼神一眯:“郭淮到陈仓的时候,重伤濒死,具体是如何失守上邽的,我也不知。”
“以郭淮的本事,又有两千郡兵在手中,上邽按理不应该会丢得这么快。”
张郃思路豁然开朗:“难怪诸葛亮只派了些小将来街亭,必定是集中优势兵力去破郭淮了。”
“将军,上邽已丢,谨防诸葛亮遣将奇袭陈仓。”
孟达冷笑:“诸葛亮本就在陇右兵力不足,如何敢再分兵去取陈仓?”
张郃急劝:“孟将军,诸葛亮的儿子诸葛乔,最善诡计,不可不防!”
“此子在荆州的时候,就藏拙骗吕蒙,让吕蒙在江陵城损兵折将。”
“在街亭的时候又让一个叫马谡的参军统兵,迷惑了我的判断。”
“我估计,郭淮丢上邽,也有诸葛乔的谋算,否则诸葛亮不可能这么快的调兵入略阳。”
“如今关中大军几乎都在略阳城外,倘若被诸葛乔奇袭拿下陈仓,整个关中都将受到威胁。”
“请将军许我回防陈仓!”
孟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左将军,你的意思,是让我分兵?”
张郃道:“不用分兵,我只带百骑回陈仓即可!”
孟达的语气一沉:“左将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是军中大将,岂能擅自离去?”
“这次诸葛亮出兵陇右,麾下不仅有黄忠还有张飞,你若离去,谁替我抵挡张飞?”
“我若要让你守陈仓,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费曜替你守陈仓?”
“七万大军若无大将统兵,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莫非是想临阵而逃?”
张郃一愣,连忙辩解:“孟将军,我并非此意。我可以不去陈仓,但尚需另遣别将入陈仓。”
“够了!”孟达打断张郃的话,喝道:“陈仓有费曜,足可抵挡。”
“当务之急是迅速拿下清水、临渭、上邽和冀县,然后吃掉陇西郡的张飞。”
“若如你这般调兵遣将,这陇右也就不用再打了,我直接让给诸葛亮算了。”
“左将军,你别忘了!若非你被堵在街亭,让诸葛亮有足够的时间调重兵入略阳,又岂会有今日困境?”
“你要做的不是去回防陈仓,而是完整的执行我的军令,莫要再犯街亭过失。”
张郃不由怒气滋生。
苏则见状,连忙劝道:“左将军,孟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
“先拿下临渭和上邽,即便陈仓真的受到攻击,我等也能顺渭水走入陇小道支援。”
孟达不理会有怒意的张郃,直接下令道:“夏侯儒,与你五千步骑去打清水。”
“苏则,与你五千步骑去打临渭;破了清水和临渭,你二人直接去打上邽。
“左将军,我再给你一万步骑去打冀县,同时提防张飞闻讯返回。”
“在拿下清水、临渭、上邽和冀县四城前,决不能让张飞出现在略阳。”
“军情紧急,不可再多言!”
“倘若这次不能完成军务再误我大事,即便你是先帝的爱将,我也定要请陛下面前治你怠军之罪。”
张郃见孟达强势如斯,只能强忍怒意,咬牙领命。
待离开帅帐,张郃再也忍不住怒意:“孟达竖子,竟敢如此折辱我!诸葛亮兵入略阳,难道就是我张郃一人之过吗?”
苏则跟上:“左将军,你先前劝我不要妄议,你今日怎又跟孟将军起了冲突。”
张郃忿忿:“先前是孟达初来,我等对陇右局势一无所知,故而我不愿跟孟达起冲突,这是为了大局!”
“如今探得陇右的具体局势,我心忧陈仓,故而直言劝谏孟达,同样是为了大局!”
“怎奈孟达竟然如此骄矜!虽然在与我等商议军情,但具体的调兵遣将和用兵决定,孟达却不肯让我等质疑半分!”
“既然不能接受质疑,又为何要与我等商议军情,直接下令就行了!”
苏则叹气:“左将军,息怒!如今陇右三郡沦陷,孟将军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已经急躁。”
“若是陇右丢了,孟将军即便受陛下器重,也会遭到朝中文武的质疑。”
“孟将军只有夺回三郡击败诸葛亮,才不会受到质疑。”
“更何况,陈仓有费曜和五千驻兵,也不是能轻易丢失的。”
“若左将军再违了令,今后恐会遭陛下猜忌。”
张郃深呼吸几次,平复内心的怒气:“不用担心,我方才只是气急,不会影响大事的。”
“诸葛亮敢分兵四城,亲自来略阳对阵孟达,留守四城的必定也是精兵悍将,不可大意。”
略阳城内。
诸葛亮在略阳城头筑了高台,用于观察城外魏兵的动静。
孟达的调兵遣将,并未瞒过高台上的斥候。
“丞相,魏兵分兵了,分别是冀县和清水方向,看其旗帜,大约有两万人。”斥候将观察到的情报汇报给诸葛亮。
刚好进来回报军务的姜维不由蹙眉:“孟达要分兵取冀县和清水,竟然不趁着天黑时分兵,这是故意给丞相看的。”
诸葛亮挥了挥手,让斥候继续哨探,对此并不太在意,问道:“伯约知晓兵法,可曾习过战阵?”
姜维不假思索:“有所涉猎。”
“来。”诸葛亮让姜维近前,然后以米粒为兵,在桌上布阵:“你来看看,我这战阵如何?”
姜维定睛一看,只见此阵,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布置在四角。
又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蛇。
大将居四正四奇中间。
八阵又布于总阵中。
总阵又分为八八六十四阵。
总阵外又有游兵二十四阵。
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等全在游兵。
阵势复杂,即便是自幼通读兵法的姜维,也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丞相,此阵复杂,请恕我智浅,不能明白此阵奥妙。”姜维有些丧气,有一种这些年的兵法白学了的挫败感。
诸葛亮轻笑:“伯约不必沮丧,在南郑的时候,我推演阵图近一年,一直未得阵图精要。”
“直到统兵入陇右,我才想明白阵图中的困惑之处,悟得此阵关键,我将此阵取名为八阵图。”
“只是我平日里军务繁忙,虽然悟得此阵,却无精力再去演练此阵。”
姜维闻言一愣,隐隐猜到了诸葛亮的想法:“丞相之意,莫非想寻人演练此阵?”
诸葛亮点头,看向姜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八阵图对地理地势的要求很高,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应对曹魏的骑兵而推演的。”
“因此演练此阵的人,必须得是久居陇右,对陇右地理地势都很熟悉且又深谙兵法的人才能胜任。”
“伯约,你是冀县人,又有军事天赋,此阵若是交由你来演练,事半功倍!”
“若你愿意,我会将此阵精要详细的告诉你,再给你六千军士,你来负责演练这八阵图!”
姜维又惊又喜,同时内心又有惶恐和忐忑:“我怕自己不能胜任,坏了丞相的大事。”
诸葛亮激道:“伯约莫非是胆怯了?此阵我原本是想交给马幼常去演练的,莫非伯约自认为连马幼常都不如吗?”
姜维一怔,心中顿生不服:“丞相,我又岂会不如马谡!请丞相传授我八阵图精要,我愿担此重任,为丞相练出六千精兵!”
诸葛亮笑道:“军务繁忙,我只有半天的时间给你讲解!”
“你能领悟到什么程度,又能将八阵图练到什么程度,就看你姜伯约,是否真的对得起天水麒儿这个称号了!”
姜维虽然不知道能领悟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能练到什么程度,但此刻姜维不想认怂,也不想被诸葛亮认为不如马谡!
接下来的半日。
诸葛亮手把手的给姜维讲解八阵图的精要。
推演八阵图,诸葛亮花了近一年,又在入陇右后具体的统兵作战后,才领悟到最关键的地形地理。
对于普通人而言,诸葛亮有些凡尔赛了。
一般的将领只是研究前人的战阵,尽可能的复原战阵,然后用于战场。
诸葛亮直接根据前人的战阵推演新的战阵!
而且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就是天才与常人的区别。
就如同勾股定理。
一个是推演勾股定理,一个是直接用勾股定理。
推演很难,也很花时间;可直接用就简单了,因为直接用不需要去考虑勾股定理是怎么推演出来的,而只需要如何用勾股定理来解决实际问题。
姜维学习八阵图也是如此,不需要考虑八阵图为什么要这么布置;只需要记忆且理解,然后将八阵图用于具体的练兵、变阵、实战等。
不得不说,姜维的确很有军事天赋。
半日的时间,姜维基本上已经将八阵图记忆且理解,剩下的只需要去练习八阵图,让理论跟实际相结合,解决汉兵面对曹魏骑兵的劣势难题。
就如同学了勾股定理的学生们,需要用勾股定理去解决不同条件下的实际运用。
这一步,诸葛亮教不了,也没精力去教,只能由姜维具体去演练!
看着欣喜离去的姜维,诸葛亮微微抚了抚美髯,眼神有藏不住的笑意。
“幼常对八阵图的理解虽然比伯约更快,但心性却远不如伯约。”
“掌兵之人,还是得心性坚毅沉稳的才行啊。”
“我失马幼常,如失一只鸭;今得姜伯约,如得一凤凰。”
“伯松啊,你的这位义兄,在军事上的潜力远超我的期待啊。”
“哈哈!”
欢快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