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传得很快,当天上午方晟不断接到各方面电话,包括爱妮娅、陈皎、白翎、燕慎,以及黄海系一班人马,奇怪的是于家居然没有电话。
很反常,往常出了大事于老爷子总会亲自与方晟沟通,难道气糊涂了?
拖到中午,想来想去方晟还是决定主动关心一下。
电话打过去,是老爷子秘书接的,含糊其辞说正在外面有事,背景也确实有嘈杂声。
方晟很纳闷,近些年由于腿脚愈发不灵便,老爷子很少外出,这当儿“有事”,有什么事呢?
胡乱猜测间,突然接到樊红雨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说话方便吗?”
“嗯,说。”
“宋家老爷子走了……”
“啊!”方晟呆住。
真是京都传统家族势力的多事之秋,关键时刻又倒下一杆大旗!
接着樊红雨声音更细:“听到消息后不知怎么回事,爷爷突然犯病,紧急送进医院目前还没脱离危险……我正在机场……”
“我也……我也立即过去!”
方晟果断地说。
京都传统势力一再遭受打击,于情于理,方晟觉得自己都不能做缩头乌龟,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躲在鄞峡。
也许,于老爷子没象平时那样打电话就出于同样考虑。一方面老爷子不想自己卷入当前风波,谨慎保存实力;另一方面大概考验自己的担当,看看方晟是不是老爷子所期待的方晟!
很巧,方晟还真不是畏首畏尾、凡事不敢出头的人。
结合两通电话,方晟推测宋家风口浪尖不想大肆操办丧事,将消息压制在尽量小的范围内,但于老爷子肯定知道了,这会儿正在宋家。
那于老爷子是否知道樊老爷子病重呢?
可能性很小。出于避嫌,于老爷子向来避免跟军方大佬交往,白家还是靠方晟那段奇特的感情才慢慢靠拢,但双方绝少直接联系,都通过方晟中转。白家如此,樊家更是疏远,仅仅开会遇到点点头的交情。
两件事凑一块儿,不能说巧合,而是滚滚历史车轮无情辗压的结果,人总是要老的,人总是要死的,生生死死周而复始是客观规律,谁也无法抗拒。
处理完积压事务,中午前抽空听取几个要害部门负责人汇报,站在桌边口述了十多条工作意见由齐垚记下,下午一点多钟便离开鄞峡。
抵达京都机场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匆匆走进于家大院,有早睡习惯的于老爷子居然还坐在书房,看样子已经知道方晟的到来。
“很好,没让我失望。”
方晟迈入书房时,于老爷子展颜道。听到这话说也奇怪,一路上忐忑的心竟奇迹平息了。
“爷爷……”方晟恭恭敬敬给老爷子续了杯水。
“已听说云复换届要退?”
“二叔告诉我的。”
“的确要退,也没必要继续赖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嘛,没这点气魄和担当还想管理这么大的国家?”
方晟心情豁然开朗。
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高屋建瓴、气势宏大,举手投足国一盘棋的大格局!
“是,爷爷教诲得是!”他心悦诚服道。
“干部年轻化不能只针对基层,必须从京都做起,从我们自己做起,都象前苏联那样一帮垂暮之年、重病缠身的老人当政,国家焉能不走下坡路?一个活力四射的国家,要有活力四射的领导班子,这个应当成为广泛共识!”
于老爷子目光炯炯有神,续道,“当然,云复退下来对整个于家、对道明、对都有影响,那只是暂时的,阶段性的,没什么了不起!改革有阵痛,于家不能承受阵痛吗?想想詹印孤身在秦川怎么熬过来的,詹家那位退出正治局十年了,不是照样挺住了吗?”
“今天吴郁明去了秦川,我建议的。”
“那是们孩子之间的事,我不管,”于老爷子摆摆手说,“大概也听说宋家的事吧……”
“还有樊家……”
“脑溢血,恐怕凶多吉少,”于老爷子尽在掌握之中,“的确祸不单行啊,但反过来讲,包括在内都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万一哪天我们这辈人突然倒下怎么办的问题!”
方晟赶紧说:“爷爷不会的!爷爷身子这么好……”
“是不是要说福享千年,万寿无疆?”于老爷子讥道,“愿望总是好的,现实很残酷,我们这辈人年轻时吃的苦太多,多少留下点病根,就算长寿吧能活到九十就很不错了,过了九十脑子糊涂了活着也没乐趣了,早点见马克思最好,自己安逸服伺的人也轻松。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凉乘惯了大树突然倒下难免不适应,宋家如此,樊家马上也如此,后面一个个排队,马克思点名谁也跑不掉。”
“宋家应该早有预案的,毕竟这么长时间……”
“双重打击,宋寒枫有点撑不住!别看他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官至副国级,本质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没出过京都,没下过基层,大事小事靠秘书和智囊,关键时刻拉不出打不响!中午打电话我就在宋家,转了一圈很有感慨呐。”
方晟小心翼翼问:“宋家那边……爸和二叔去不去?我是跟他们一起,还是……”
于老爷子扶着椅柄颤巍巍站起身,与方晟相对而立,说也奇怪他个子虽不及方晟,身子也单瘦些,气势上却压了方晟一头!
“方晟,非寻常时期须有非寻常手段,我老了,还是老一套思维,能想到的就是跑到宋家转转,云复准备怎么做,准备怎么做,无须征求我的意见,们各行其是大胆想,大胆做,不要怕犯错!”
听到这里方晟热血沸腾,大声说:“明白,爷爷!”
于老爷子欣慰地笑笑,在方晟搀扶下出了书房,边走边说:“路都是人闯出来的,鲁迅说过世上本来没有路,走多了才形成路。现在该们自个儿琢磨问题的时候了。三天,宋家灵堂截至后天傍晚才撤,时间很充裕。”
将老爷子送回卧室,回到小院落关好门后站在院里苦苦思索。秋凉似水,月光如镜,空气间洋溢着醉人的花香。
足足想了四五十分钟,进房间后先打给于铁涯,让他明天回京都。眼下于铁涯对方晟言听计从,加之多少也听到京都方面的风声,不问原因便一口答应。
第二个电话是陈皎,刚接通就问:“方老弟在京都?”
“是的,陈兄方便的话能否回来一趟?”
陈皎自然猜到“回来”的潜台词,犹豫了三秒钟。
作为陈常委的儿子、嫡系沿海派子弟,陈皎其实不想卷入宋老爷子去世这件事。
但方晟发出邀请,又不能不斟酌。
一方面程庚明和芮芸对他帮助太大了,简直就是左右两根拐杖,缺一根残疾,缺两根瘫痪!
拿上周召开的省三农工作座谈会来说,有位代表问如何看待农户田地以集约化生产的名义被逐步蚕食,有可能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陈皎第一反应是省里前不久召开了省范围内推广集约化大生产倡议,这当儿提这种问题居心不良,是质疑和否定省委决议!准备拿倡议书上的内容予以反击。这时程庚明塞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边干边完善。
陈皎若有所悟,立即换成务实诚恳的语气,表示集约化大生产并非一刀切,要因地制宜,结合本地实际情况灵活调整;对于个别地方存在操之过急以至于违规操作伤害到农户利益的情况,省里会派出督查组实地调查纠集,进一步完善集约化大生产的实施流程。
副省长的态度换来大家热烈掌声,包括那位代表。
事后了解到那位代表自家田地在镇推广集约化大生产过程被强行征用,丈量时少算了七分地,此次座谈会他是准备大闹会场的。
陈皎真惊出一身冷汗,若非程庚明基层经验丰富,察觉到那位代表提问题时话中有话,神情有异,座谈会很可能闹得不可收场,对自己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又是败笔。
芮尧也是,凡报告中提到收购、兼并、资产重组等经济内容,必定先给她把关。在原山省仿佛空中楼阁的经济改革方案,早被芮芸玩得游刃有余,经济意识和理念不止超前两三个等级。
另一方面方晟不同于吴郁明、詹印之流的京都传统家族子弟,他出身草根,从大学生村官一步步奋斗到现在的位置,不单拥有于、白两家支持,与宋家、樊家交情都不错,与吴家也保持至少表面的合作关系;而且燕慎那边,与自己的私交,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拉不下脸拒绝。
因此仅仅停顿了三秒钟,陈皎果断地说:“明天上午动身,来得及吗?”
“没问题,中午再联系。”
第三个电话打给吴郁明。
方晟直截了当问:“到东关了吗?碰到詹印没有?”
“刚吃完饭,边喝边谈,情况……还算好,他认同咱俩的观点。”
“听说宋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吴郁明一愣。
同为京都传统家族,此行大事焉有不知道之理?但方晟为何在这个时间点,主动告诉自己?
“在京都?”吴郁明反问道。
“晚上刚到。”
“想去宋家吊唁?准备联合我和詹印一起去?”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这个好处,吴郁明立即悟出方晟打电话的用意。
方晟道:“长辈归长辈,个人觉得、我在梧湘与樊红雨有同事之谊,再拉上詹印适时露下面未尝不可,另外我还邀请了几位,一块儿去省得人家麻烦,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