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的理念是从来不为难老百姓,因为眼界、素质、知识、信息等不对称,理所当然对公务员、对干部要求更高。老百姓总是短视、执著于眼前利益且打自己的小算盘,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在老百姓眼里家的利益要高于国家利益。然而很多时候,为了局、为了更长远的发展,从宏观角度考虑必须得说服老百姓放弃一些既得利益,甚至要作出不同程度的牺牲,那就需要干部做工作,把老百姓的思想说通,顺利实施国家层面战略规划。
这种博弈当然很困难,问题最怕具体:凭什么要我牺牲?凭什么我牺牲得多,人家牺牲得少?为什么不能获得更多补偿?等等一系列麻烦由此产生。
不过方晟的想法是:公务员队伍是从社会遴选出来的精英,干部更是精英里的优秀人才,如果关键时刻不能冲锋在前,不能切实解决问题,哪个不能做干部?
所以每次突发事件,每次重大任务,方晟视为考察干部的契机,通不过考验意味着被列入黑名单,仕途就此终结。
此次台风方晟蹲点地点还是海港村,听说市.委书计执意要在村里过夜,县镇两级领导闻风而动,抢先给方晟住的房屋加固、补漏、修葺,真把村主任家里那张花梨木大床抬了进去。
方晟既然住到村里,县主要领导也不能落后,挨在隔壁临时腾出了两间。到这份上镇领导想住都轮不到了,只能晚上等所有领导房间熄灯后才回镇,早上天蒙蒙亮就赶过来。
领导冲到第一线其实并不能真正指挥什么,在抗台风方面方晟如同消防毫无经验——双江很少经受台风侵袭,常年风调雨顺。领导的作用就是表明此次工作非常重要,无形中激励和发动层层级级奋勇争先。
不是人在做,天在看;而是下级做,上级看。
方晟核实工作成效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是很多领导懒得为之:头一天下午到港湾亲自清理渔船数量;第二天中午再跑过去清点一遍!
如果多了,说明之前的数据是虚报,要追究相关人员责任;如果少了,说明夜里有船偷偷出港,必须立即追加。
是不是很简单?但方晟真的每天冒着大风大雨亲自到港湾一艘艘数,好几次险些滑倒,有一次突然其来的颠簸差点把他甩下船头。
这种做法在很多领导看来恐怕很傻吧?顶多,派心腹或秘书过去清点。
因此方晟之所以是方晟,体制内独树一帜的先锋,就有股常人不能及的恒心和拚劲!
他看重的不是船只数量问题,而是各层各级的执行力。
要是领导亲自督阵都敢耍花招,可见平时弄虚作假成什么样子?这样的干部就得当场免职!
周六夜里,台风如期呼啸而至。
风力之强将海港村村头防风林近一半连根拔起,已经事先加固的村舍被掀掉六户人家屋顶,两户人家平房倒塌幸好只造成轻微擦伤;蔬菜和西瓜大棚尽管做足预防措施还是有上千平米遭到不同程度损失。
方晟准备第一时间到外面指挥,门被狂风死死顶住,与何超齐心协力费了近十分钟才勉强推开一条缝,刚迈出半步又被吹了回去。
“不行,风太大了,再等会儿吧!”何超叫道。
方晟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只得指示何超迅速联系各应急小组风力稍弱第一时间到各处巡查。
狂风暴雨持续了大半夜,凌晨四点多钟在方晟的召集下领导们到村头集合,然后各自率队打着手电筒检查防灾重点区域,黑暗中泥泞不堪,雨点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打着旋的狂风更将人们吹得东倒西歪,包括方晟在内不知跌了多少个跟斗。
摔到第七个还是第八个跟斗时方晟都有些吃不消了,双手在泥水里摸索寻找手电筒时蓦地一个激灵:
此时此景与当年报考公务员受挫后垂头丧气回方塘村那夜何其相似!
同样的瓢泼大雨,同样的举步维艰满身泥泞,同样摔得浑身骨节生疼,可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是当时前途渺茫,黑暗之中看不到方向,心里充满了沮丧和挫败感;而今心里想的是海堤会不会垮,村舍有没有塌,生产企业损失程度如何,伤亡情况怎样!
眨眼十多年过去了,奇妙的轮回,完不同的心境,不由想起郑智化《水手》跳动的旋律: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同志们!”方晟一跃而起,“加把劲,目标就在前面,不要泄气!”
台风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
八月初的周五下午,方晟正在参加市抗灾工作总结会,突然接到省组织部电话,说根据钟组部通知,方晟同志从周日也就是八月五号起到京都党校脱产学习一个月,八月四号下午六点前报到,期间不得外出并与外界联系,请做好相关安排,保证润泽工作无缝衔接!
该来的还是来了。
方晟一脸平静回到座位继续聚精会神听取回报,只在中途写了张纸条给车丛,要他立即通知所有常委总结会结束后召开常委会!
总结会本来就预计下午六点左右才结束,周末还要加班加点开常委会,难道不能推到下周一?
贺铮等人满腹牢骚地来到常委会议室,落座后听到方晟说去京都党校脱产一个月,都惊呆了!
不就意味着他马上要调离润泽吗?所有常委都精神一振!
方晟很淡定地说常规培训而已,大家不要相信社会上的闲语飞语,一个月后我充好电还会回来参与润泽建设。
紧接着就当前以及后面一段时间工作做了安排,按惯例宣布郑南通暂时主持面工作,段勤协助***这边工作,娄伯林则要帮郑南通多挑些市府那边的担子——眼下段勤和娄伯林就是方晟可倚的两柄剑,用于钳制郑南通。
方晟又强调在此期间实行几个冻结,包括重大项目投资、人事任免、一千万以上市政建设等。
按说***书计在外培训,市长暂时主持工作就相当于看守正府,只负责操作,没有决策权。但郑南通可不是安心看守的人,方晟索性来个先小人后君子,把几个冻结说在明处,防止郑南通故意装糊涂说不知者不罪。
散会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宿舍才拥抱了一下鱼小婷没来得及说学习的事,范晓灵的电话来了。
可能猜到鱼小婷在旁边,她说话中规中矩,有板有眼通报了两个信息:
一是詹印、吴郁明都在本批培训班名单里,数年前红极一时的三驾马车居然以如此奇特的方式首次相聚!
二是学员里竟然还有明月,据说老大亲自点的将,批语是“山里飞出个金凤凰”!
“明月……她调到京都办才是正处级,还不是正处职,参加这批培训的都正厅实职啊!”
为避嫌明月几乎没跟方晟联系,当然没听到她夜里加班偶遇桑首长的轶闻,非常吃惊。
“人家运气好嘛……”范晓灵遂细述了那夜奇遇,然后轻笑道,“到党校学习闲也闲着,顺便把她收了吧,怪俊俏的小媳妇儿我见犹怜……来京都一年多了没回过双江,独守空房的日子很难捱啊,也算解决人家的迫切需求嘛,放心我不会吃醋,要吃醋也轮不到我。”
“又来了!”方晟眼角瞥见鱼小婷虽在看电视,明显关注自己通话内容,遂一本正经道,“基层出身的还是回基层服务才有出路,以后多多关心肖翔、志建他们,千万不能错过机会。”
没时间多磨蹭,当晚拉着鱼小婷进行“告别赛”,连续告别了三次,第二天早上方晟动身时她都没力气睁开眼告别,含含糊糊说了声“一路顺风”继续蒙头大睡。
途中方晟关机补觉,近两年来哪怕与樊红雨都没连战三场,年岁不饶人啊,确实累得不行。
连续大战的原因一方面是马上封闭培训一个月,荒得有点久,须提前消耗体力;另一方面也是鱼小婷越战身子越冰凉,凉丝丝的皮肤和汗津津的感觉让他愈发疯狂。
关于这次受训,他的朋友和战友们——从朱正阳到陈皎,从严华杰到卫君胜;他的女人们——从白翎到爱妮娅,从徐璃到樊红雨都保持谨慎的沉默。
天威难测,而所知的信息又太少,谁也猜不透七八月份连续两个中坚力量培训班是福是祸?
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特别爱妮娅从来不说猜测性的言论,徐璃呢更妙,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时至今天方晟已经断定徐璃父亲在京都来头不小,可聪明如他者居然没点线索都找不着。
辗转抵达京都机场已是下午两点多,来不及去于家大院了,直接拖着行李箱赶到京都党校。
保安远远见了他不耐烦挥手道:“随行人员不准入内。”
方晟愣了愣:“我不是随行人员,我是来报到的新学员。”
说着掏出证件,保安满脸诧异地瞟瞟他回到值班室核对名单,尴尬地笑笑说:
“还以为您是秘书,帮领导运行李来的。”
方晟失笑道:“这么个行李箱又不重,何必让秘书专门跑一趟?”
“秘书可不止负责运行李……”保安刹住话头,“您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