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一直沿着蜿蜒曲折的海河前行,在帮助楼乙感悟的同时,也顺道将西州如今的面貌尽收眼底,整个西州四分五裂,大部分的陆地沉入海底。
沿着海河一路前行,原本的山峦叠嶂变成了孤岛惊魂,被困在这些新生成海岛上的妖兽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岛上能够感受到灵脉的存在,可是他们却没有贸然前去查探。
因为岛上的统治者已经对他们发出了警告,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存在,贸然登岛便是宣战,后果将由他们一力承担。
不过也不是每个岛屿上的妖兽都十分强大,这给予了司徒远山等人以希望,毕竟西州发生异变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了妖兽虽然有所觉,却没有时间完全找好退路。
更因为它们世代生活于此,早已习惯了驰骋天地间的感觉,在这里乃是妖兽天堂,它们可以肆意驰骋,却忘记了天威难测这四个字,最终大部分的妖兽葬身在了这场天灾之中,即便是妖禽也因为天象诡谲而付出了惨重代价。
司徒远山命族人收集四周的地理水文,绘制成新的西州地图,他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恐怕也是西州第一个想到此事之人,正因如此这批人后来成为了西州的统治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一路向西行走,海河化作了万千支流向着他四周延伸,原本一望无垠的荒漠,如今变成了一片水泽之地,能够看到一些浅滩在水面之上若隐若现。
原本的戈壁沙漠如今化作了一片汪洋,这也让海河的面积陡然增加了无数倍,无数的支流盘衡错节的交织在一起,时而分散延伸向远方,时而汇流一处填充进海河之中,楼乙将一切尽收眼底,细细的观想着它们的每一处变化。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竟然过去了数年之久,还好楼乙在司徒远山绝对留下来的时候,给予对方足够的食物跟资源,不过即便如此这次的旅途也实在是太长了。
无奈之下两人略作商议后,哲仁崮便带着一部分人跟沙舟沿着原路返回了,司徒远山给他拓印了一份这几年绘制而成的水文地理图,并亲自标注了一些可以占据的岛屿,让哲仁崮带人先行将其占下来。
于是这几年时间里,时常有沙舟来回运送人员,哲仁崮也会偶尔追上他们,两人彼此交流一下心得,同时再从司徒远山这里取走最新的水文地理图。
这一日哲仁崮再次回到了沙舟主舰之上,正在交流之时,不知是谁开口嚷了一句,“快看,那是什么?!!”
哲仁崮跟司徒远山正要开口教训这个不长记性的家伙,突然眼角一抹红光闪过,让他们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原来他们正前方的海河水,突然变了一种颜色,透着一股如血一般诡异的色泽。
而且在这血一般的海河远处,矗立着三座大山,它们分别散发着金、银、铜三种截然不同的光芒,三光汇聚之巅,则是一片佛光普照之相。
这感觉就好像是血海深处屹立着三座仙山,仙山之上有仙佛映像,在召唤着他们脱离苦海,走向极乐世界。
两人很是震惊的望着远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他们感觉有什么力量正在试图改变他们的信仰,于是赶紧对其他人说道,“不要看,都不要看!!!”
然而他们的提醒似乎还是晚了些,三座宝山散发的神光,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佛音,不断的渗透进他们的脑海,渗透进他们的灵魂,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取出随身携带的兵刃,草草剃度退去一身所有,只余贴身布衣,从沙舟之上一跃而起,向着三座大山而去。
司徒远山同哲仁崮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了主意,那些修为不高的族人,很快都有了落发为僧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最终两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整船的修士齐齐剃去发髻,驾驭着沙舟脱离大队驶向远处的三座宝山,两人下意识的望向楼乙,显然是想看看他是否会受到影响。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楼乙此刻的眼瞳内,竟也倒影着远处宝山发出的宝光,且他的身躯竟然也有佛力在流转,两人吓了一跳,生怕他也被度化了去。
就在这时楼乙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响亮,在这血色的内海之内回荡起来。
“释慧大师,佛度有缘人,您着相了!!!”楼乙声音无悲无喜的传荡向三座神山方向,话音才刚落,便见那血海之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莲座,莲座之上立着一座庞大无比的菩萨金身。
楼乙一眼便认出了这菩萨便是那镇压着溟泉的石雕,只不过如今它却像是变了一个样子,浑身散发着肃穆庄严。
应当是广缘寺的僧众为其塑造金身,可见这帮和尚对于佛的敬畏与痴狂,如今的广缘寺俨然成为了昆吾界的佛教圣地,就连当初已经被毁掉的金顶峰,都被这帮和尚又重新塑造了出来。
诺大的血海之上,却并没有看到自己当初为广缘寺立的那尊雷击木雕刻而成的佛像,只怕他们早已忘记了当初的一切,楼乙的眼睛看似飘忽不定,其实却在看着金身菩萨的那只手掌。
因为此刻在这只当初承载着他与了烦大师的佛掌之上,站着一个人,他头戴五智如来宝冠,身着鎏彩金丝袈裟,左手手持当初楼乙留下的如意菩提珠,右手持一杆丈长金光闪闪的佛杖,佛杖雕刻四尊佛陀,分别朝向四方。
佛陀左右各有两枚金色圆环,晃动间发出悦耳声响,此时他正望着自己,端得一副得道高僧大德之相,对方听到楼乙所说,开口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明心居士,佛度有缘人,他们都与佛有缘,不然又怎会甘愿削发为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释慧大师,遇佛得度,需与佛有缘,但大师所用之方法,却并非乃是众生感召佛祖恩德自愿皈依佛门,而是靠的您所设下这普渡慈航之术,大师我说您着相了,难道错了吗?”楼乙无悲无喜道。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自当度众生出苦海,何来着相之说?”释慧双手合十道。
“众生苦,乃体悟人生苦乐之后,人生八苦尝尽世间所有,方知芸芸众生,苟活度日,不过只是苦中作乐,大彻大悟方觉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如泡影般转瞬即灭,但不体悟人生疾苦,又如何普度众生?”楼乙反问道。
“天灾临世,众生皆苦,我佛慈悲,开示佛法,度众生出苦海,往生极乐世界,肉身不过皮囊罢了,舍弃掉方能大彻大觉,明心居士与佛有缘,何必就此皈依我佛,待得贫僧圆寂之时,广缘寺的衣钵便传于你。”释空循循善诱道。
“大师,我志不在此,无需再言,在下也要奉劝大师一句,强渡的因果,并非我佛本意,非佛门慈悲之举,望大师切莫误入歧途,曲解了佛意。”楼乙言尽于此,便不再与对方答话。
他低头看向下方的血海,眼神仿佛看穿了此海,此海乃是当初的血壤平原所化,在溟泉飞离此地后,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楼乙的眼睛突然锁定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了痴大师,您功德无量了。”
血海深处有一尊金身罗汉,他怒目圆睁,双手穹天而立,像是在托举着什么,而这正是了痴大师的法身,楼乙猜测在西州巨变之时,了痴舍小我为大我,牺牲了自己拯救了广缘寺所有僧众。
它托举着的正是此刻散发着宝光的三座大山,以一己之力将它们托举出了血海,让它们屹立与血海之上,然而这一切释慧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也许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楼乙摇了摇头,手冲着血海深处点去,血海的海底传来阵阵颤动之声,随后一尊佛像浮出水面,向着楼乙所在的位置飞去,释慧自是知道那是何物,他本也想将它带出水面,可不知为何这尊佛像沉重无比,他倾尽全力却奈何不得其半分。
如今看着佛像浮出水面,并向着楼乙飞去,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广缘寺能够今日,其实并非他的功劳,而是当初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跟那食古不化的了痴之功。
释慧当初来此朝圣,原本的目的便是想借由此地一统昆吾佛门之地,以佛门圣地聚拢佛门子弟,恢复往昔释宗盛世景象,当初的释宗何其壮大,门徒何止亿万,香火鼎盛时期,即便是天下书院也不可与之相比。
然而自从释宗灭亡后,佛门便一蹶不振,虽然他在中州创立佛门,也颇具规模,但与当年的释宗相比,却不及其万一,释慧乃是同释空同辈之人,是见识过释宗辉煌景象的老僧。
只可惜即便如他这般的得道高僧,也没有绝了心中的那份执念,他走不出自己的这份执念,以至于到现在都无法大彻大悟,而如今他看到那尊木雕炼制的佛陀飞向了楼乙,心中执念不由得占据了其思想,让他的眼神变得贪婪,变得欲望十足。
“既然明心居士口口声声说志不在此,便是与我佛无缘了,那么施主身上所携之物,还是还与本寺吧……”释慧的语气陡然冰冷起来,一尊巨大无比的菩萨面孔,浮现于诸人面前,眼睑慢慢开阖,释放出可怕的佛光,注视着眼前飞行的沙舟群,同时锁定了楼乙所在的沙舟,并将其禁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