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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坚持要等另外一个人下车。
可它在车门边等了很久很久,也还是没等到那人出现,稍稍有些疑惑起来。
奇奇起身,在车子附近转了一圈,时不时朝车子叫一声,可依旧没有人理会它。
贺炀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别墅。
贺炀来到休养室,看到了轮椅上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脸上有些沧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屋外。
中年人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过来,低声道:“阿阮呢?”
“今天天气好,阿阮应该会出去拍照……”中年人还沉浸在回忆中,一边说道:“阿阮说你每次拍照都不肯笑,你还是——”
贺炀打断:“她死了。”
“死了?”中年人愣住,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呢喃道:“是啊,阿阮都走了七年了……”
“她走了之后,你也不喜欢拍照了……”
中年人脑海里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一点点整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又问道:“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他没和你一起来吗?”
贺炀走过来,站在轮椅旁边,望着窗外,回道:“出车祸死了。”
“也死了?”中年人惊讶,“都死了啊……”
贺炀从休养室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老管家。
老管家走过来,问道:“贺少,要不要给许先生办葬礼?”
管家刚刚已经跟江临打过电话,确认了许承宴已经死亡的消息,许先生也还没有办葬礼。
而许先生又是贺少带回老宅的第一个人,虽然已经死了,不过有些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一下。
“许先生没有父母,如果贺少愿意的话,可以将他安葬在贺家这边。”
可男人听到了,就只是冷冷道:“死都死了。”
“别提他。”贺炀的声音很冷漠。
管家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不再提许先生的事情。
贺炀转身回了卧室,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从口袋摸出一包烟。
阳台上放了不少盆栽,全是许承宴和管家一起弄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养的什么品种,有几个盆栽开了白色的花,香味很浓。
贺炀眯着眼,望着院子里的花园,有些走神。
烟雾在指尖缠绕,烟头也越烧越短。
直到烟头烫到手指,贺炀才反应过来,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
然后,重新点燃另一根烟。
贺炀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一点点暗下来,直到屋外一片漆黑。
烟灰缸里满是烟头,贺炀半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是睡了过去。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打破平静。
奇奇慢吞吞在外面晃荡着,嘴里还叼着一个飞盘玩具,凑到卧室这边。
房门没关紧,奇奇用脑袋顶开门,身子挤了进来。
卧室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就只有阳台那边还有一点点光亮。
奇奇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人,就只好凑到阳台上,来到男人身边,低下头,将飞盘放到地上。
“嗷呜!”奇奇用脑袋拱了拱男人的腿,想要对方陪自己玩。
贺炀不冷不淡道:“找别人去。”
“嗷!”奇奇晃了晃尾巴,似乎是听懂了,于是转身又跑了出去。
不过没多久,奇奇又叼着一个玩具进来了。
这次奇奇叼着的是一个彩色毛球,将毛球放到男人脚边,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男人垂落的手。
贺炀收回手,没有搭理大狗。
而奇奇很有精力,就算男人不搭理自己,也还是不停地骚扰着男人,在房间里跑进跑出,叼了很多玩具过来。
宠物玩具堆满一地,贺炀低头看了一眼——
全是许承宴买回来的玩具。
不过这些玩具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有几个布偶玩具还已经被咬破,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奇奇很喜欢许承宴,连带着许承宴带回来的东西,也都很喜欢,胡乱咬着玩。
有时候许承宴第一天带回来的玩具,第二天早上再去看的时候,就已经被奇奇给咬坏了,只好再去给奇奇买新的。
弄到最后,奇奇已经攒了不少许承宴买回来的玩具,没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贺炀从地上捡起一个泰迪熊玩偶,看到玩偶的眼睛都已经被大狗咬掉了一只。
“嗷!”奇奇朝贺炀叫唤一声,又跑了出去。
走廊上,管家注意到奇奇这边的动静声,于是走过来。
管家打开走廊上的灯,站在卧室门外面,注意到房间阳台上的身影,喊了一声:“贺少。”
贺炀望过来,出声道:“明天把阳台打扫一下,这些垃圾都扔了。”
“好。”管家点了点头,来到阳台这边朝地上望去,才发现贺炀说的“垃圾”是指奇奇的玩具。
管家也认出来这些玩具都是许承宴买的,便说道:“这应该是许先生——”
贺炀:“别提死人。”
管家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垃圾都扔了。”
管家委婉道:“可是奇奇喜欢……”
贺炀看着地上一堆破烂玩具,毫不在意的收回视线,随意道:“那就重新再买。”
管家也只好先应下来。
只不过在离开前,管家停在房门口,回过头,问道:“贺少,您现在……还好吗?”
“嗯。”贺炀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
管家不再多说什么,就只是关好房门,转身下楼。
而在下楼时,管家突然想起七年前贺夫人去世的时候,少爷也是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冷漠——
就好像死掉的那人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当时贺老爷因为夫人的突然离世,伤心过度的住进医院,所有人都忙着照顾贺老爷。
就只剩少爷一个人在老宅里,一遍遍翻着贺夫人留下来的相册。
然后,扔掉了家里所有的相机。
贺炀在老宅住了一晚,隔天便回了公寓。
外面又开始下雨,贺炀听着雨声,回到卧室,睡了过去。
直到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贺炀被客厅传来的动静声惊扰醒来。
客厅那边的动静很轻,像是有人餐厅那边收拾东西,还有冰箱打开的声音。
贺炀起身,来到走廊上,喊了一声:“宴宴?”
公寓里有些安静,没有人应声。
不过餐厅那边的动静声还在继续,贺炀走过去,就看到了保姆阿姨。
保姆阿姨正在整理买回来的菜,看到贺炀过来了,连忙停下手上的动静,拿毛巾擦了擦手,问道:“贺先生,是吵到您了吗?不好意思啊……”
贺炀没有回答,就只是看着桌上的菜,微微皱眉。
“我买了菜回来,放冰箱里了。”保姆阿姨看了看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不过我看上周买回来的菜还没动,是不是许先生不喜欢,还是换口味了啊?”
平时家里的事情都是许承宴在打理,因此阿姨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找许承宴。
只不过最近她给许承宴发消息,对方一直没回,打电话也打不通。
阿姨只好道:“许先生的电话也打不通,我也不好打扰您……”
贺炀就只是淡淡道:“下次有事直接问我。”
阿姨试探着问道:“那许先生那边?”
“许承宴死了,不用找他。”贺炀语气稍稍有些不耐烦。
总是有人要在他面前提起许承宴。
他也要一遍遍地跟别人重复——
许承宴死了。
贺炀:“以后别提他。”
保姆阿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阿姨转身,刚准备继续收拾菜,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贺先生,那公寓里的东西要收拾一下吗?”
一般来说,家里有人死了,会将死人的东西全部清理一遍,不会全部留在家里。
贺炀听到后,视线望向客厅角落里的一个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还是许承宴的,从安市带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贺炀:“行李箱扔了。”
阿姨点了点头,走过去打开行李箱,准备先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
行李箱里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阿姨抬头,问道:“贺先生,这些东西是全部扔掉?”
贺炀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装在行李箱里的邮票,还有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木牌。
贺炀一步一步走过去,俯身,将那个木牌拿了出来
木牌摸起来还有些冰凉,贺炀摩挲着木牌上的字迹,缓缓道:“扔了。”
心理诊所,办公室。
江临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眼眶泛红。
“那天早上他跟我发消息……”江临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寨子太远了,晚上不一定赶得回来,想换另外一个地方……”
“如果当时我能劝一劝,他就不会去寨子,也就不会出车祸……”
“是我的错……我害死了两个人……”
心理医生安安静静地听着,将纸巾递过去,安抚道:“江先生,这不是您的错。”
医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声音也很温柔,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一看就让人很安心。
可江临的情绪并没有被安抚下来,声音沙哑:“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救回他们……”
其实愚人节那天早上,嫂嫂就有些犹豫了。
嫂嫂跟他说寨子太远了,怕晚上赶不回来,刚好导游还推荐了另外一个地方,就想着要不要换地点。
可当时他听到后,却没有劝。
最后嫂嫂还是按原计划去了寨子,然后再也没回来。
“每天晚上我都能梦到他……梦到他出车祸那天……”江临低着头,抱住脑袋,有些崩溃。
每个夜晚,他都能梦到那辆变形的面包车。
许承宴浑身是血的在里面,朝他伸出手,求救。
他疯狂跑过去,想把嫂嫂从里面救出来。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碰不到面包车里的人,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他和嫂嫂隔开,他永远都救不到人。
哪怕是他的梦,他都没办法挽救。
“我好后悔……”江临泣不成声。
他害死了两个人。
“江先生。”医生十分耐心,缓缓道:“安慰的话我不太会说,那些虚伪的话说了其实也没用。”
“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时间也并不能解决一切。”
医生很残忍,血淋淋的撕开伤口,“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我没办法接受……”江临不断摇头,“不能接受……”
他很难过,也很痛苦……
他们认识了五年,嫂嫂就像他的兄长一样——
可他却害死了他的兄长。
他想回到过去,回到愚人节那天,告诉嫂嫂不要去寨子。
他也希望有鬼魂的存在,希望嫂嫂能出现在他面前。
可现实就是现实,冰冷又无情。
现实里没有时光机器,也没有鬼魂。
“不接受……”江临有些没办法说出话,身子一抽一抽的。
有些话他藏在心底很久了,却没办法告诉身边的人。
所有人都不关心许承宴的死亡,就连贺炀也是。
有的时候,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许承宴,其他人都看不到。
不然为什么许承宴死了,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难过?
“我真的……好难过……”江临哭得声音断断续续的。
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了,可现在却哭得像个小孩一样,情绪失控。
医生推了推眼镜,温和道:“江先生,痛苦没办法消失。”
“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改变,我们只能试着习惯痛苦——”
“带着痛苦活下去。”
从心理诊所出来的时候,江临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也看得出来哭过的痕迹。
不过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平缓了不少,倾诉是一个很好的缓解办法。
虽然他现在还是很痛苦,不过他要好好活下去。
江临坐上车,朝公寓驶去。
车子停下来后,江临下车,先去了一趟贺炀家里。
江临过去按门铃,是保姆阿姨来开的门。
江临问:“我哥呢?”
阿姨:“贺先生在阳台上。”
江临朝阳台那边走去,就看到男人正慵懒的坐在躺椅上,旁边桌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蒂。
江临出声道:“我来拿我的东西。”
贺炀没有回头,望着窗外,随意道:“什么东西?”
“我的邮票。”江临走进来,说道:“嫂嫂在安市的时候给我买了邮票。”
江临:“我知道你把他的行李箱带回来了,邮票给我。”
贺炀不紧不慢道:“行李箱扔了。”
“扔了?!”江临顿时冲
上来,紧紧按住男人肩膀,红着眼激动道:“那是他的东西,凭什么扔了!”
“人都死了。”贺炀皱眉,移开肩膀上的手,“东西留着也没意义。”
“贺炀!”江临不敢置信,质问道:“你就不会难过吗!他都死了啊!”
贺炀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模样,冷冷道:“死了就死了。”
他知道许承宴死了,不用再特地强调一遍。
已经,死了。
江临气得摔门离开。
贺炀继续靠在躺椅上,看着远处的天空。
保姆听到了刚刚的争吵声,也不敢多说话,收拾好屋子后便离开了。
公寓里就只剩下贺炀一个人。
四周很安静,就只有窗外传来雨声和风声。
贺炀听着外面的雨声,习惯性的伸进口袋里,想去摸烟。
不过在口袋里,贺炀除了烟,还碰到了另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冷冰冰的长方形东西。
贺炀将那个长方形物体拿出来,看着木牌上的熟悉字迹,掌心贴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愿先生岁岁平安】
贺炀握着这个木牌,眯着眼,稍稍有些犯困。
窗外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小,意识也变得越来越轻。
恍惚间,贺炀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男声——
“先生。”
那道男声还是和以往一样,就好像声音的主人只不过是短暂出门一趟,现在已经回来了。
贺炀清醒过来,掌心里的木牌一瞬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只不过当贺炀回头望去时,身后什么都没有。
公寓里依旧是空荡荡的。
就只有他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