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意下如何?”叶朔问。
何相略作思考, 道:“启禀圣上,此事对于大周来说, 是个好机会。或许我们……亦可效仿当日陈国那样。”
陈国北庭大周之间向来如此, 一旦有人落难,其余人必定像是嗅闻到腥味的鲨鱼一般群起而攻,分而食之, 所以也就算不上是趁人之危了。
如今大周虽说已经彻底摆脱了瘟疫的后遗症,也暂时可以做到不必为粮食而操心,但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叶朔起初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十分的惊讶,他倒是没想到, 何相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有如此雄心壮志,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叶朔便愣住了。
这就…没了?
见何相确实是没有继续的意思, 叶朔环顾四周,见尚书令他们同样如此, 叶朔沉默了一瞬, 也没说什么, 就宣布退朝了。
等到了勤政殿之后,魏温当即便开了口:“这是个好机会。”
魏温几乎是所有人里头最了解他的了, 不只是了解他的性格,还有他的能力。
定王闻言先是一个愣怔,继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不会吧,这么快的吗?”
定王几乎是脱口而出:“虽说圣上是一直在做准备, 但、但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饶是定王这个早已知晓内情的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何相他们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人想迈过那个坎,走出舒适区总是很难的, 哪怕他是丞相,他是王爷也一样。
就算是叶朔也忍不住会想,要不就这样吧,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做什么一定要要求那么高,一定要那么累呢?
没见英明如他爹,不也照样没实现统一的目标么?有些事情,凑合凑合得了,反正现在的日子过得也还是挺安稳的不是么?
如今自己也已经是皇帝了,已经站在权力的巅峰,绝对的自由谈不上,但已经是相对比较自由了,实在是没必要折腾。
再者就是多做多错,只要不做,人就不会犯错,若是胜了还好,若是一不留神,输了呢?何必给自己自找麻烦。
然而仅仅只是一秒,叶朔就清醒了过来。
不然呢?就让这三个国家这么生生世世的纠缠下去?那得死多少人。
凭心而论,叶朔不算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甚至有些自私,和大部分人一样,他也贪图享受。但……叶朔同样也想让大周的子民还有后世之人见识见识,所谓的大统一并非是一句痴狂之言。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叶朔看向一旁的魏温还有邢玉成:“你们两个,抓紧时间做个报表出来。”
至于报表的内容,自然是有关于如今的大周跟陈国还有北庭的战力分析。
叶朔并非鲁莽之人,一切都还是要让数据说话。
魏温跟邢玉成跟着他的时间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他嘴巴里时不时蹦出一些他们听不太懂的字眼,时间长了,他们差不多也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了。
“臣明白,即刻便去准备。”
几个国家,像是军队的数量,大致情况如何,互相之间也还算是有所了解,尤其是领兵的将士就更是清楚无比,就算是比不了太精细,但大致却还是没什么问题。
大约三天后,邢玉成联合魏温用一种何相他们能看懂的方式,一条条将其都罗列了出来。
左边是陈国,右边是大周,除了主场优势这些之外,其余像是军队数量方面,还是粮草、军饷等方面,大周基本都处于优势地位,再加上陈国如今刚发生了那样一场大地,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就账面上来看,大周赢面很大。
何相起初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到眼前这个他们一手捧上去的皇帝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吞并陈国,一统天下,简直匪夷所思。
数遍整个历史,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所以他肯定也不行。
何相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圣上此举,恕老臣不能从命。”
何相这是不打算配合了。
何相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皇帝疯了,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他就要再次掀起战争,如此,他又置百姓于何地?
而叶朔正是为了日后少流血,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他也不想让百姓流血,但如果现在不流血,以后就要流更多的血。
虽然享受胜利果实的不是同一批人,但他是皇帝,他注定是要辜负一部分人,然后去成全更多的人。
世上难得两全之法,为君之道,便是取舍之道。
同样的,为了弥补,这一回叶朔也依旧会同那些人站在一起,绝不退缩。
“朕已经命人将所有的条件都罗列的清楚明白,上头若是有所疏漏,何相尽管提出便是,届时咱们再讨论,但……若是没有,老丞相又何故反对?”
何相不禁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报表,凭心而论,魏温跟邢玉成两人不愧是天子近臣,虽然何相并不看好叶朔,但对于魏温和邢玉成二人却是没什么话说,两人的能力亦是有目共睹,两人联手整理出来的报表也十分的详尽、明白,何相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又何须那么多的理由?
“启禀圣上,容老臣斗胆问一句,圣上可有万全的把握?否则的话,便是在拿整个大周去赌!”
“一旦军队陷入陈国境内,便再无反手之力,届时圣上又当如何?”
“老丞相此言,着实是强词夺理,强人所难了。”
叶朔闻言却是并未摇,反而冷笑一声,道:“老丞相年长朕这么多岁,又岂会不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绝对的把握。”
哪儿有说做什么就一定能行的?但凡是有关于朝堂国家,不论优势多么的明显,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分赌性。
任何国家任何决策,都是分析利弊,看优势,然后一点点实验、摸索出来的,若是真要去等一定会成功的那天,那么那一天永远都不可能会到来,事情也会变得更加的糟糕。
“老丞相此言看似有理,但实则根本站不住脚,倒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怕了,或许还好些。”
恐惧害怕乃是人之本性,只要他是个人,不管他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总归是有让他害怕的东西,这很正常。
但要是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肯承认,那就有问题了。
叶朔一语中的,戳中了何相的心思,何相的脸色果然变了。
“圣上这是何意?是觉得老臣老了吗?又或许在一开始在圣上心里,老臣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何相还记得上回两国联手的事。
叶朔也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跟自己来这招,正论着论着,讲理讲不过,竟然开始讲起人情来了。
然而叶朔却不怎么吃这一套,他的思绪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干扰。
“朕并无此意,朕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诸位,若是诸位觉得魏卿与邢卿有哪里说的还不够完善,直接提出来,朕非但不会怪罪,反而要奖赏弥补缺漏之人。”
“若是此事失败多于成功,朕便也就不说什么了,此种情况下若朕一意孤行,此乃朕之过失,朕认,但若是成功多于失败,却因诸位心中忧惧而延误良机,朕怕是……绝无可能接受。”
叶朔敢打是因为他手里头有数据作为支撑,何相他们想劝自己不打,行啊,拿出证据来,叶朔一定不会罔顾事实,非拖着别人去死。
叶朔甚至都已经将自己排除了出去,他知道何相心中对他充满了疑虑,再加上这事儿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刻意没有将自己给添加进去,但尽管如此,也还是大周的赢面要大很多。
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怎么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数据无关,是叶朔这样的激进派跟何相这样的保守派之间的冲突,从一开始两者的性格便不同,心中所想,和所作的决策,自然就不同。
何相不论如何,哪怕是种种依据都摆在面前了,也仍旧不肯松口。而何相跟尚书令他们一旦不肯配合,叶朔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成不了。
就抓着这一点,何相与尚书令也不过多的说什么,只是道:“臣等无能,年迈体衰,不及圣上年轻力壮,实在是无能为力,禁不住这般折腾。”
潜台词就是:您有这个能耐,自己去干啊。
在何相等人心里,就仿佛许多人的父母一样,他们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不管是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此刻是为了大周好。
实话实说,这些年来,何相他们虽然卖力,但心里头其实不大能瞧的上眼前的永熙皇帝,难听点说就是,没有他们这些老臣,他又算是个什么皇帝?
之前叶朔刻意为之,但剑有双刃,没有任何一个办法是永远都行之有效的,如今…这一招也算是使到头了。
从景文一朝到现在,很明显能够看得出,何相等人能力虽强,但更偏向于守成,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稳字。
稳扎稳打不是坏事,但如今的大周,却是更需要激进一些。
瘟疫之后发展一事需要依赖着他们,事实证明,何相他们做的不错,如今大周恢复的这般又稳又快,几位老臣居功至伟,这没什么好说的,但世事从来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所要考虑的东西便就不同。
如今叶朔已经满三十岁了,经过整整二十年的学习,邹乌他们也已经有了接班的资格,这么些年来,朝堂上下明里暗里来了不少的新人,一点一点,潜移默化,早已遍布整个朝堂。
不得不承认,何相他们这些老臣很厉害,很有本事,把这部分曾经的青年才俊教的很好,所以其实……何相等人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卸磨杀驴……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看着眼前如自己外祖父一般白发苍苍的几位老人,转瞬间,叶朔目光恢复了清明。
“何相几人若是当真不愿,朕也不勉强。”
叶朔越过他们,将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地方。
“在场之人,可有谁愿意追随朕?”
何相等人一怔,继而失笑,心想圣上未免太过天真,他们几个不点头,除了魏温邢玉成还有定王寥寥几人,谁又敢站出来?
然而让何相几个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头的永熙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其余几乎所有的人,全部都上前了一步。
“臣等,誓死追随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宣誓之声铿锵有力,久久宣政殿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