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地负责人在给上面打调查申请报告的时候, 郎卡也住进了大院。
父亲缺席太久,白子慕跟他相处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局促, 雷东川本想留下陪着他, 但郎卡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郎卡拿出随身带着的黑色手提箱,递给他道:“这是你们之前想要找的金佛,我拿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半, 我找金匠问过了, 被锯开的切口很整齐,而且大小和箱子吻合, 应该是一开始被送过来的时候就特意切成了两半, 被锯断的另一半可能还要花些时间去找。”
白子慕一直听说金佛的事, 但并没有亲眼见过, 当即打开看了一下。
只一眼他就确认,这是贺大师当年打造的金佛。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一直在贺大师身边长大, 从小接触的都是老人亲手打造的一些物件, 或许外形不同, 但这些东西里散发的神韵是相同的,大气, 雍容,端坐其上, 包容万物。
雷东川看到金佛被锯开的地方,拧眉心疼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等我找出来, 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白子慕道:“不用找, 我知道是谁。”
雷东川想了一下, 接口道:“你是说罗加庆?”他很快振奋了精神,“那剩下的半截金佛他肯定知道在哪里,我看,十有八九还在罗家!”
郎卡指了指金佛,对他道:“这里破损的有些严重,我怕你们运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毕竟是金子,没宝石那些东西坚固,我这里有一个老金匠的地址,你可以去找他,让他做一点防护的。”
雷东川想想,点头道:“也行,我和子慕一块去。”
郎卡却道:“子慕留下。”
雷东川警惕:“留下干什么?”
郎卡淡然道:“上次他不是提起矿泉水厂的事吗,有些具体的事项,我还想再跟他聊聊。”
雷东川:“……好吧。”
这理由太硬核,他一时也想不出怎样拒绝。
白子慕只能留下来,坐在那里再谈起生意上的事,却没有之前那么从容,之前的时候郎卡对他宽容,亦师亦友,还会说几句冷笑话,但是现在郎卡看他的眼神跟看一个三岁的小朋友差不多——好像他会一个连贯完整的句子,就值得鼓掌表扬。
白子慕:“……”
白子慕被扣下和慈父单独相处,好在他之前矿泉水厂的思路和郎卡的不谋而合,两个人聊得深入之后,还有几分默契。
董玉秀坐在一旁陪着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听他们说话,跟在暴风雪路上来的时候那样,眼神里是满溢而出的温柔。
女人的直觉有的时候真的很神奇,她从他们父子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就隐隐有种感觉,只是那时候是期盼,而现在已经梦想成真。
中午吃饭的时候,白子慕和郎卡一左一右坐在董玉秀身旁,两个人都不说话。
上午谈生意的时候还好,现在静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董玉秀给他们夹菜,她知道这两人平日里的口味和喜好,虽然丈夫多年未见,但口味没有太多变化,董玉秀夹过去的菜他都爱吃。
董玉秀坐在那打圆场,陪着他们父子说话。
白子慕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看了两次手机,饮马城信号稍微好一点,但偶尔也会延迟,像是短信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准时接收到。雷东川上午出去,现在还没回来,他有些不放心。
郎卡把面前的甜粥往他那里推了推,道:“老金匠那里很可靠,我让人跟着一起过去,不用担心。”
白子慕收起手机,道:“我
知道,刚才我哥跟我说了。”
郎卡又问:“你和雷东川看起来很要好?”
这次不等白子慕说话,董玉秀就先开口了:“何止,子慕小时候都是东川带着的呢,那会儿家里有些困难,我一直在外面工作,子慕留在家里还有几回挨饿了,也幸亏他聪明,不大一点儿就知道跑去雷家吃饭,还给人家交了一块钱,说是餐费……”
事情过去很久了,董玉秀说起当年的事,已经释怀,只当是幼年发生的一件趣事。
郎卡听在耳中,几次皱眉:“子慕小时候,吃不饱吗?”
董玉秀叹道:“怪我,没照顾好他。”
郎卡握着她的手,眉宇没松开:“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们,不会再离开。”他再看向白子慕的时候,眼神里带了疼惜,他之前一直不解为什么白子慕吃得会这么少,一小碗就吃饱了,现在想来,一定是小时候挨饿落下的病根。
如果雷妈妈在这里,一定会摆摆手,告诉他想多了。
白子慕吃的少,完全是因为挑食。
如果再仔细分析挑食的成因,恐怕一半是先天,另一半是雷家人一家老小合力宠出来的。
白子慕小时候不好好吃饭,稍微有点不爱吃的,身边三个哥哥就偷偷帮着解决掉,雷家大哥和二哥从白子慕初中之后,就略有些克制,让他自己吃,但雷东川不啊,雷东川一直宠到现在,照这个架势,往后几十年恐怕也不会改。
郎卡不知道这些,听董玉秀说起白子慕小时候寄宿在亲戚家里,就开始小心套话,试图想问出一点端倪。
白子慕跟他想的也差不多,上午的时候听到郎卡在藏地过得不容易,但这么多年,他也担心郎卡身边有了其他人,董玉秀不问,他就试着旁敲侧击。也不知道郎卡听懂了没有,问起他平日里开销时,郎卡竟然很开心,笑着对他道:“花钱的地方不算太多,算是存了一些钱吧,平时固定的开销是给你们留着。”
白子慕:“我们?”
郎卡点头:“对,我给你们买了很多礼物,我记不得你几月份的生日,出门的时候,看到不错的就给你买一些带回来,对了,你之前戴过一条绿松石项链,喜欢那个?我在饮马城有一家经营玉石珠宝的铺子,里面有不错的绿松石,蜜蜡琥珀也有一些,等下午我带你们去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拿。”
白子慕没套到话,反而把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套了进去。
董玉秀在一旁看着,笑个不住。
也只有她能瞧得出身边这两个人的心思,两个人互相套话,客气又拘谨,只是丈夫刚回来不久,还不知道家里小孩心眼多,没瞧出来挖的坑,一心献宝。
……
白子慕下午也没躲过去,被抓去了玉石珠宝店。
朗卡嘴里的那间小铺子,面子并不小,占了最好的街面,里面摆放的也颇为华贵精美。
朗卡让人打开柜台,把整盘的珠宝从玻璃柜底下端出来,让他们母子随意挑选,白子慕不要,被硬塞了几条上好的绿松石挂串,还有一条雕刻了梵文的金链子,沉甸甸的一条,尤其是挂坠是几个圆环相套,上面写满吉祥文,白子慕戴上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一沉,这东西是实心的。
郎卡还给董玉秀挑了一个做工繁复漂亮的额饰,董玉秀戴了一下就说沉,但还是在丈夫的坚持下收下了。
拿了珠宝,郎卡又带他们去挑选衣服。
饮马城不大,购物的地方就这么多,董玉秀母子二人多看一眼,郎卡就跟在后面买下,他几乎把好东西全部都买下来双手送到他们面前。
董玉秀试着劝道:“真的
不用买这么多,我就是卖衣服的呀,白大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开了一个制衣厂。”
郎卡坚持:“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款式不一样。”
“……”
董玉秀也无话可说了,这里的款式确实跟她生产的衣服不一样。
不过郎卡的话也提醒了她,带着不同视角看过来的时候,这些包含民族元素的纹样和款式,确实很美。董玉秀本身就有不错的审美,加上做了许多年高级时装,以前来藏地的时候都是为了找人,匆匆来,匆匆去,未能好好欣赏,这次终于如愿,心情放松之下,再沿街看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当地的衣服真的很漂亮。
她挑选着多购买了一些衣服,有些长袍需要定制,时间有些长,董玉秀略有些犹豫。
郎卡过去付了定金,道:“我让人来取,拿到第一时间给你送去。”
董玉秀有些紧张,问他:“白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家里还有好些人,叔父也一直在问起你……”
郎卡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当然跟你们一起回去,我这里还有一些生意,人手多,留他们在这里就够了。”
董玉秀立刻道:“好,你回去之后,这里生意会受到影响吧?”她也不等郎卡说,紧跟着道:“我可以给他们开工资,按我们制衣厂的正式工待遇,工龄也可以转过来,还有养老金——”
郎卡肩膀抖了抖,没忍住还是笑了。
董玉秀疑心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看看他,又去看看白子慕。
白子慕道:“妈妈,他是高兴。”
郎卡点头:“对,我高兴,一个人做生意太辛苦,还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养我。”他抬手像摸白子慕一样,摸了摸董玉秀的头发,温和笑道,“阿秀也长大好多,比以前还厉害。”
董玉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推开他一点:“白大哥,子慕还在这呢。”
郎卡就抬手,也揉了揉白子慕的脑袋,夸他一句。
白子慕视线落在董玉秀脸上,看到她在笑,就站在原地忍耐下来。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去,等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
白子慕推开房间门,就看到雷东川双手抱胸坐在床铺那,抬头不满地看着他,这才恍惚想起没做的事——他下午忘了跟他哥说了,要出去逛街,还有不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