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夜如同墨一样晕染开来。
又起了风,卷来几片黄土。
猫头鹰落在枯树上,声声泣血。
地上出现一片马蹄印,顺着松散的黄土路,一直往前。
然而这马蹄印持续不了多久,便被风抚平。
富平县正北五十里处,一支军队于夜色中前行。
月光映在他们的铠甲上,散发着淡淡银光。
前方有一座小山,不大,没有树木,多是一些嶙峋的石头。
夜风吹来阵阵露气,黎明刺破夜空,星斗暗淡,清晨寂寥。
无人机飞上天空,在小山上盘旋。
一个不大的寨子盘踞在上面,门口处有几个喽啰靠着大门睡觉。
这是一个土匪窝,是孙杰下令铲除的地方。
其实这里距离富平县城更近,可官军无能,坐视土匪横行而无力进剿。
日头爬升,将士上山。
喊杀声四起,惨叫声四起。
中午时分,山上起了火光,寨子和死掉的土匪,在火焰中消失。
孙杰令:“富平境内, 所有土匪居所,犁庭扫穴, 毁其营寨, 灭其巢穴!”
士兵们下了山, 前往另一处。
十几个士兵押着俘虏前往野狼包,后半辈子, 将会在挖煤中度过。
富平堡,这三个大字挂在城池正南城门的顶端正中间。
城池坐北朝南,气势恢宏。
城外有一支新兵队伍围绕着城墙奔跑, 练兵者为军中老卒。
陈虎他们是领兵将领,人手不够时练兵倒也无妨,如今人多了, 老卒也多,杀鸡又何用牛刀?
城中如今有兵四千余,前不久, 孙初文送完东西回去之后, 又从西安府那边弄了两万人过来。
青壮不是很多, 选出两千人,充为新兵。
城外正在操练的新兵便是这些人。
远处的道路上有一辆马车, 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孙初文坐在马车上,目光炯炯的看向前方。
片刻之后, 马车停在了城外。
孙杰看到了孙初文, 便下了城。
来到城外, 孙杰看向走过来的孙初文,拱拱手,笑道:“泰山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来个消息, 好让人去接!”
孙初文笑道:“之前调了二十兵丁过来, 有这些人在,也不怕贼子!”
上次事情后, 孙杰抽调了二十个士兵, 充为孙初文护卫。
加上最近这段时间清剿富平周边的土匪, 治安好了许多,这些护卫足够了。
“走吧, 进去说!”
孙杰带着孙初文回到了住处。
坐于后厅, 孙初文说道:“你现在也是一方将领,没有像样的官服可不行。
我让人给你做了几身, 今天特意给你送来。”
崇祯扣的连官服都没有。
孙杰没觉得什么, 可在孙初文看来,当官都是要穿官服的, 不然如何立威呢?
传统读书人的概念罢了!
“嗐,差人送来就行了,何必多跑一趟?!”孙杰说道。
“有些事,要自己去做才行。交于他人,岂能安心?”孙初文一脸真诚。
正统读书人出身,道理无穷,孙杰说不过他,接了下来。
官服是这个时代的武将形制,都是上好的料子,穿在身上非常合身。
绯色、猛虎补子,配上孙杰那魁梧的身材,压迫感极强。
“好一个汉家儿郎!”
看着眼前的孙杰,孙初文忍不住赞道。
“倒是有劳泰山了!”孙杰拱了拱手。
孙玲从外面走来,风尘仆仆,脸上有不少疲倦。
如今城中人口多了,孙玲手中的事也多了起来。
城中妇人、孩童、老弱,全归她管,连带着嫁娶、丧葬。
孙杰本不想交给她,城中如今人口三万多将近四万人,这些人数量不少,每日之事繁杂不堪。
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劳累万分,伤神倦人。
她不过及笄弱女子,如何能应付这些事?
可她是个强硬性子,不喜欢坐在后院整天无所事事。
加之王笔管不过来,便想着为孙杰分担责任,于是自告奋勇, 管理这些事情。
实在执拗不过她, 只好同意, 让王笔充为副手。
今天早上, 有两家人因为一些琐碎事闹矛盾, 吵的不可开交, 甚至还要动手。
孙玲听说之后,直接带着人就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争执。
孙杰于这些人有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闹矛盾。
“见过父亲大人!”
朝着孙初文行了一礼,孙玲坐在旁边。
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嘴对嘴的牛饮。
孙初文面皮抽了抽,忙道:“女孩子家家,何以如此不知礼数?你也读过诗书,为何如此不堪?”
还是怕她的老爹,连忙把茶壶放下,恭顺的站了起来。
低头顺目,听着教诲。
还想说教,却被孙杰止住。
“泰山不必如此,人性天然,何须约束呢?
再说了,玲儿去忙正事了,不需要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孙杰一脸平和。
对那些繁文缛节没有多少兴趣,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种,又何必矫枉过正。
“可是……”
孙初文还想说什么,可却被孙杰打断。
“这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不碍事!”孙杰说道。
孙初文还是那副说教的模样看着孙玲,可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这不正说明,后院稳固泰山。
“没事,好好的歇一歇,不碍事!”
看向一旁的孙玲,语气平缓许多。
孙杰都发话了,她也不解释,直接坐了下来。
孙初文倒也有眼色,见此情形,打着哈哈走了出去,腾出了二人空间。
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这事不好解释,由着他去了。
“事情处理的如何了?”孙杰来到孙玲身旁,问道。
“没事了,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孙玲长出一口气。
说的简单,可看她的样子,便知道费了不少工夫。
“既然如此,先回去好好歇歇,不用事事如此。有王笔呢,还有其他人,不用这样劳累!”孙杰劝道。
“有些事,还得让我来。两家妇人互相指着骂街,王笔怎么劝?
说的那些话真难听,估计你要是听的,恐怕会掉头就走!”
孙玲笑着说道。
“我不怕,到时候我把你拉过去当盾牌!”孙杰哈哈大笑着。
“对了,得给你说个正事!”
孙玲忽然严肃起来。
“什么事?”孙杰忙问。
“你这城池,这几天我看了看,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能住个五六万人。
如今已经将近四万人了,快不够了,你要好好规划一下,可不能一团糟啊!”孙玲耐心的说道。
这事孙杰之前就察觉到了,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事。
孙杰说道:“这几天一直在想解决之法,已经有了头绪!”
“我也有一些看法,不知道行不行。只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恐怕有些不太全面!”孙玲有些忐忑。
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她还是觉得不如孙杰。
孙杰如何看不出她内心所想?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耐心的说道:“说吧,有什么说什么!”
“我是这样想的,如今孙郎让人平定周围匪贼,也就是说,这阵日子,周围是安全的。
既然这样的话,何必把百姓全都安置在城中呢?距离耕地较远不说,每天还要进出城,人员混乱,驳杂不堪。
不如将城中所有百姓迁出城池于城池周围修建居所。城中容纳办事人员,各级衙门,以及亲卫士兵。”
孙玲说的很平缓,没有任何焦急的样子。
孙杰坐在旁边认真的听着。
不得不说,眼光确实毒辣。
这些东西,不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所言这些,和孙杰内心所想暗暗相合。
“接着说下去!”
孙杰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孙玲声音大了几分,接着道:“以后,孙郎地盘会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多,城中各级官吏也会越来越多。
百姓住在城中,处理事务繁琐复杂,不如住在城外。
如今士兵有四千余,城中驻兵一千便可,其余三千人,驻城外四周。”
“哈哈哈,说得好,说的不错!”
孙杰哈哈大笑着,亲了孙玲一口。
“女中豪杰也,谁言女子不如男?”
不停的夸赞孙玲,赞美之语,毫不吝啬。
所言这些,和孙杰心中所想八九不离十。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能帮孙杰省好多事,何乐不为?
孙玲羞红了脸,红墨晕开在脸上。
有三分娇羞,脑袋微侧。
可眼睛中却满是幸福。
“这样吧,此事不如交给你?你可以写一个章程,到时候我看看,到时候我帮你把关,增补细节,如何?!”
孙杰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这种优点应该大力培养,以后,将会成为孙杰一大助力。
“好!”
孙玲声如蚊呐,娇羞的点了点头。
孙杰又亲了一口!
恰逢此时,王笔走了进来。
这一幕尽入眼底。
这等事情,岂是他能看的?
连忙转过身子,故作镇定,往外走去。
孙杰看到了他,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怎么来而复返?!”
王笔止住脚步,悻悻的笑道:“那啥,大人,是这样的,这阵子的账册还请过目!”
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上前来。
尴尬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孙玲见孙杰有事,也不打扰,告了一声退,便离开了这里。
王笔站在孙杰面前,暗自懊恼,真不该这个时候来,坏了大人好事。
……
自古塞外多苦寒之地,中原已至暮春,可辽东之地,却不知何时到来。
崇祯九年,野心勃勃的皇太极改元崇德,改国号为清。
“清”,为蒙古借词,意为“至高无上之国”,或为“能征善战之国”。
由此可见,皇太极野心何其大也。
盛京,本是沈阳中卫镇城之地,后被老奴拿下,设为都城。
崇祯七年,皇太极尊为“盛京”,意为龙兴之地。
城池不大,比不上京城的豪迈,更比不上金陵的繁华。
北风裹挟着冷气死命的吹,寒气森森。
皇宫倒是暖气十足,温暖如春。
御书房中,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胖子坐在皇位上,脚下放着一个火盆。
大氅拖在地上,双手放在火盆边上烤火。
不大的房间中站着十来个人,门窗紧闭,空气凝滞,有些烦闷。
“说说吧,该如何?!”
胖子看向面前的这些人,开了腔。
这人便是皇太极。
面色赤红,脸容圆大,眉宇间不自然的流出几缕杀气。
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范宪斗(他的字)站了出来,带着几分谄媚。
三姓家奴一般的人物,自称范仲淹第十七世孙。
只是不知道,如若范仲淹泉下有知,会不会跳起来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尚未开口言事,先毕恭毕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倒是引得皇太极赞了一句好奴才。
跪在地上,腰板微蜷,讨好和谄媚几乎印在了面皮上。
“主子爷,喀尔喀嚣张跋扈,不知主子爷为天上真龙下凡,当征调天兵,进剿击灭。
去岁我大清遭灾,包衣奴冻死无数,今岁春来的晚,春耕要推迟些时日,如若没有壮丁补充,恐怕明年粮食紧缺。
伪明虽然行将入木,但丁口众多。据晋商们的消息,陕西、中原以及湖广的流贼逐渐平定,若是被伪明抽出手来,全力对付我大清,恐非幸事。”
范文程奴性十足,一口一个我大清,一口一个伪明。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是建奴真身。
不过二道鬼子,不尊祖宗,不知廉耻,该杀该死!
建奴能入关,这个家伙出力甚多。
他的这番作态,此时竟引起他人鄙贱。
老奴嫡次子、和硕礼亲王、四大贝勒之首代善出言呵斥:
“汝不过伪明泥堪卑贱之货,若非我大清,何以登堂入室?
今日竟于这光殿之上信口雌黄,何其大胆?
汝本是伪明泥堪,今日何以一口一个伪明?难道,汝之故国,如此不堪?”
代善站在人前,眼睛微眯,眼睛中满是杀气。
声音低沉,锋芒毕露。
坐在皇位上的皇太极眼睛闪烁一下,随又平静下来。
代善此言,乃是指桑骂槐。
众贝子贝勒之中,代善最不服他。
万历四十三年,老奴嫡长子褚英被赐死。
他死后,最有资格继承大宝的人是他代善,可如今成了眼前这个大胖子,如何心服?
不过,他比莽古尔泰那个夯货强,不至于御前拔刀,最后暴毙身亡。
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静静的蛰伏着等待时机。
不敢明着对付皇太极,骂几句范文程,他皇太极能如何?
“二哥何出此言?能为大清做事,便是他的福分。大清不拒良才,当为他这种有本事的人留条门路!”
皇太极一脸和煦的说道,随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范文程,笑道:“好奴才,我所言,可对否?!”
范文程连忙磕了几个响头,笑的就像是花一样。
“陛下真真龙天子也!”
又送上一个马屁。
“不过,稍微有些缺陷!”
语气一转,看向皇太极。
倒是没想到竟会这样,稍微有些意外。
不过,代善却是起了幸灾乐祸的心。
“哈哈哈,这般不尊主子之人,杀了便是!”代善哈哈大笑着,一副轻狂模样。
皇太极倒也不恼,只是语气渐沉,“好奴才何出此言?有何缺陷,便直言罢,为君者,当纳谏如流!”
范文程再次磕了几个响头,恭敬的道:“陛下当称朕,何以称我?
自始皇帝定鼎天下,凡入住中原之君,应当称朕!”
皇太极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叫什么?这叫欲扬先抑!
这天下间,拍马屁能拍到这种程度,也就是他范文程了。
代善冷冷的瞪了范文程一眼,不再言说。
皇太极笑了没多久,又赞了几句好奴才。
“汝之所言,深得朕心。喀尔喀不尊大清,当严惩屠灭。
不过,伪明也要攻略,此事事关重大,当小心施为!”
皇太极的声音小了许多,比刚才冷静许多。
脚下的火盆添了几次炭,时间已至午夜。
也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皇太极领兵讨伐喀尔喀,多尔衮留守辽阳,负责修建从盛京到辽河的大道。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章程。
九月,皇太极将会任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南征明朝。
这次南征兵分两路,由多尔衮和岳托分领两路大军。
如果没有意外,多尔衮统领的左翼军将会从墙子岭、董家口入关,掠山西,破济南,杀明朝宣大总督卢象升。
然后北掠天津、迁安,出青山关返还,往返扫荡数千里,于崇祯十二年三月回到辽东。
尽管目前的章程只是让多尔衮留守,但皇太极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目的。
深夜沉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行走,最后来到了宫墙之上。
望向西南方向,不断的拍着宫墙女墙。
“伪明气数已尽,大清当兴,也该我们入住中原了!”
声音中满是狂妄!
与此同时,孙杰立于富平堡城墙,望向东北方向。
“建奴,竖子也!”
两道目光似乎在空中碰撞。
皇太极突然抖了一下,没来由的心慌。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此次会出意外?
不应该啊,所有事情都考虑进去了,不应该有问题。
伪明,不过宵小之国,难道还有可当之人?
宣府、大同、山西三部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不过泛泛之辈,能有何用?伪明可有能战之兵?
我到底在担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