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1 / 1)

仙尊明显是兴致上来了,手指在案上一敲,看呆了的云忙飘过去,捧着碗飘到雪鹿医面前。

示意他:请。

雪鹿医:“……”

雪鹿医从没想过,一只白雀卖傻胡闹逗趣,也能让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他双手发抖接过滚烫的药碗,看着那好似炎火般的火红药汁,死死咬着牙。

“尊上……”

雪鹿医深知这血火莲的药效有多厉害,就算自己侥幸活下来,也是只废鹿——雪鹿族族主一向不喜他,若是经脉俱废,怕是会落得个弃子的下场。

回想起凤北河说的那句……

“他那种疯子,只想天下大乱。”

雪鹿医一狠心,大着胆子道:“昔年朱雀仙尊品行不端,曾逼迫您服用无数毒草毒药——您连‘水毒’都中过,就算这药中真的下了毒,也伤不到您分毫。”

此言一出,整个寝殿的云雾瞬间凝结。

占风铎的声音遽然急急响起,空灵森寒。

仙尊轻轻抬起金瞳,漂亮的金色竖瞳竟有一瞬是猩红的血色。

扶玉秋听得似懂非懂。

逼人喝毒药?

听说上任朱雀仙尊被这活阎罗直接宰了,敢情两人有这种深仇大恨。

扶玉秋心想:“这活阎罗,别是吃毒药吃坏了脑子吧?”

怪不得这么疯。

闻幽谷灵力浓郁,不少灵草灵花生长,也有几株毒草。

作为天赐灵物,扶玉秋很少和那种阴邪之物打交道,只有一根只吃尸身的阴藤总爱找他玩儿,隐约听它说过也有毒草能让人性情大变,残忍嗜杀。

仙尊还没开口,一条小黑龙不知从哪里飞来,猛地化为人形,龙爪锋利狠狠掐住雪鹿医的脖子。

云归暴怒,利爪毫不留情,险些将雪鹿医半个脖子削掉。

她森森道:“你找死吗?!”

雪鹿医心脏疾跳,却稳稳端着药,任由脖子上的血往下流。

云归厉声道:“尊上!”

只等尊上一声令下,利爪就能将他整颗鹿头削下来!

可不料,仙尊却笑了起来。

“说得倒是不错。”仙尊眼尾带笑,并未被触怒,金瞳的猩红褪去,笑得轻缓疏狂。

云归:“可他……”

仙尊看起来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层叠衣摆拖曳在雪白云雾上,缓步走到雪鹿医面前。

“雪鹿族主一直说你胆小愚蠢,不知变通,很难担大任,看来是他年纪太大了,看人不准。”他眼底嗔着笑意,对雪鹿医的赞扬是真情实意,“你说得很对,我已时日无多,又怕什么毒呢?”

说罢,仙尊将血火莲的药接过,直接一饮而尽。

云归悚然。

一滴艳红药汁落在唇角,仙尊如雪的手指轻轻将其拂去,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嵬。

雪鹿医心几乎要跳出来了,看仙尊这个反应他知晓自己逃过一劫,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多谢尊上谬赞。”

云归凶狠瞪了雪鹿医一眼,不情不愿地撤手离开。

扶玉秋也撇撇嘴,见雪鹿医逃过一劫有些不悦。

不过他本也没想着狐假虎威能成功,也不觉得多失望。

仙尊是个聪明人,不会心甘情愿被人当枪使。

想到这里,扶玉秋也懒得装死,蹦起来凶巴巴瞪向雪鹿医。

明明是一只鹿,却有一条好狗命。

雪鹿医察觉到那白雀的眼神,心中冷笑。

仙尊不会被轻而易举操控,更何况那白雀那装死陷害他的小伎俩简直直白得愚蠢。

彤鹤少尊说得果真没错,一味顺从恭敬并不能让仙尊提起兴致,铤而走险方能寻得生路。

雪鹿医心下稍安。

仙尊俯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兴致大发:“我还从未赏过其他族金翎,你呢,想要吗?”

雪鹿医一怔。

仙尊赏给三族的金翎上灵力磅礴,往往被少尊拿来修炼。

雪鹿医曾见凤北河用过一次,那金翎灵力入体后,虽能修为大涨,但身躯却烧出焦黑裂纹来,许久才消退,想来灵力属性应当是火。

冰火难容。

对雪鹿医来说,仙尊的灵力比血火莲还要凶悍。

雪鹿医拿不准仙尊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着拒绝。

“不必劳烦尊上……”

仙尊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雪鹿医看不出仙尊到底是高兴还是不悦,讷讷不语。

难道他接受……才是对的?

只是短短半刻钟,雪鹿医几乎要被仙尊的阴晴不定给逼疯了。

扶玉秋倒是歪着脑袋,疑惑地心想:“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仙尊淡然看雪鹿医,缓缓松开钳着他脖颈的手,垂眸看着指缝鲜红的血,却慢条斯理说了句和金翎无关的话。

“雪鹿医受伤了,怎么不为自己治一治?”

雪鹿医一怔。

他还没摸准仙尊到底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白衣仙人抬手招来一根三族人人皆想要的金翎,随手一挥。

“我来为你医治。”

说罢,金翎猛地贴在雪鹿医脖颈上被龙爪伤到的伤口上,金光一闪,无数灵力瞬间顺着脖颈涌了进去。

雪鹿医呆怔在原地,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在痛苦嘶喊。

等到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猛地袭上脑海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在惨叫。

金翎上比血火莲还要灼热的灵力顺着伤口遍布全身经脉。

雪鹿的寒灵脉根本无法支撑这属性相斥的灵力,好似烧尽的枯草般一寸寸化为齑粉灰飞烟灭,但在顷刻间又被灵力治愈如初。

淬体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千万倍。

雪鹿医蜷缩在血泊中,发出响彻云霄的惨痛嘶喊。

仙尊看也没看,慢条斯理地拢着宽袖,姿态优雅地走到盆景边,在一阵惨叫中,垂着眸轻柔地洗干净指缝中的鹿血。

扶玉秋:“……”

扶玉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只是两句话的功夫,那本来心情大悦的仙尊就能将一只鹿折腾成这样呢?

扶玉秋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他说错什么了?”

怎么稀里糊涂就成这样了?

凡间话本中时常有句“伴君如伴虎”,扶玉秋本来嗤之以鼻,但此番看到仙尊的做派……

白雀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雪鹿医还在血泊中挣扎,只是力道越来越微弱,好似含水的纯澈鹿眼也如干涸的枯井,毫无光亮。

仙尊走回案边,将沾满水的手往扶玉秋面前一搁。

扶玉秋:“……”

扶玉秋发誓自己这辈子反应都没这么快过——他快跑两步,一个猛子扎到仙尊湿漉漉的掌心,任劳任怨当“擦手布”。

仙尊金瞳好似又有了碎光。

扶玉秋从指缝中偷偷看了看。

又开心了?

见鬼,活阎罗太过喜怒无常了,提心吊胆的好烦。

“不过管他呢。”

扶玉秋回想起自己在沙芥中受的那些苦,看到血泊中的雪鹿医,顿时舒爽了。

幽草睚眦必报,虽然不是自己亲手弄成这样的,但狐假虎威起码还是有点用处的。

扶玉秋又开始换算“恩情”:“既然他帮我报了个小仇,那我就再给他擦擦手,报了这恩情叭。”

想到这里,白雀蹬着爪子高兴得滚来滚去,当擦手布当得更卖力了。

等到金翎上的灵力消耗完,雪鹿医已经疼晕无数次,裸露在外的手指和脖颈上全是焦黑的裂纹,连那伤口处也有一枚金翎模样的烙印。

仙尊看着掌心乖乖的白雀,头也不抬道:“将他送回去。”

云归冷冷道:“不扔下界吗?”

“送去云半岭。”

仙尊立下三位少尊后,便让三人移居九重天下方的流离道。

——云半岭是彤鹤少尊凤北河的住处。

仙尊揉着雪团子,云淡风轻道:“既然他这么喜欢云半岭,那就不用回九重天了。”

云归一躬身,化为黑龙将奄奄一息的雪鹿医叼着,张牙舞爪飞出内殿。

仙尊勾起白雀的小尖喙,眸子含着笑同他对视:“满意了?”

扶玉秋讶然看他。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那只雪鹿?

扶玉秋也不掩饰,重重一点脑袋,尖喙差点又啄到仙尊手指上。

他坦然表示:“特别满意。”

仙尊笑意更深:“唱个歌?”

扶玉秋誓死不啾,又张开尖喙,发出几声无声的气音,表示我还是个哑巴呢。

仙尊纵容地笑起来,也不强求,爱怜地抚摸白雀的脑袋。

内殿云雾动作很快,没一会就将地上血痕收拾干净。

这么一折腾,已是深夜。

仙尊撩开云锦织成的床幔,缓步上了塌。

扶玉秋一想起云收说的“侍寝”就一阵恶寒,本来想偷偷摸摸地跑,但又怂哒哒得不敢。

仙尊将外袍脱掉,见白雀试探着将爪子往外探,淡淡道:“你更喜欢被关在金笼中吗?”

扶玉秋忙不动了。

他在沙芥中关了这么久,排斥又厌恶那种被限制自由的屈辱。

扶玉秋见仙尊躺下似乎要入睡,乖乖趴在枕边,蹬了蹬腿将柔软的床褥鼓捣成小小的巢,蜷在里面。

仙尊乌黑的发铺满雪色的床,有一绺还落在白雀尾羽上。

他好像毫无戒备,长睫微阖,只是一会就发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似乎睡去了。

扶玉秋偷偷摸摸看他。

虽然活阎罗是可怕了点,但今天却帮了自己两回。

抛去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这人还是挺好的。

仙尊的床榻应该没人来杀他,扶玉秋心神稍安,折腾了一天的疲倦袭上心头。

“那雪鹿被送去了什么‘云半岭’,难道风北河也在那里?” 扶玉秋昏昏沉沉,缓慢坠入梦乡,最后一个迷糊的念头就是……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去云半岭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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