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三,下界小年。
扶玉秋发间那根软藤十分应景地开出满簇艳红的花,喜庆得不得了。
他乐颠颠跑去给凤殃看。
凤殃勉为其难地评价:“还可以。”
因为九重天仙尊脑袋抽风禁雪,寒冬早已如同虚设,哪怕腊月也是温暖如春。
之前在闻幽谷,一下雪扶玉秋就昏昏欲睡,将自己埋在花盆里蹦回房间里猫着。
有一年扶玉秋救下的丑八怪在闻幽谷待着过冬,他只能逼不得保持着人形,病恹恹地躲在锦被里,怎么说都不愿出门。
扶玉秋感受着腊月的暖意,美滋滋地心想:“要是回了闻幽谷就更好了。”
他也就不必每年躲雪,怪烦人的。
木镜怯怯牵着扶玉秋的衣角,还是不肯放弃地不想让他出门。
凤殃从外而来,冷淡瞥了木镜的手一眼。
那目光像是炽热的火焰,狠狠燎向木镜的手背,吓得他立刻缩回去。
“别害怕。”扶玉秋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看完热闹就回来。”
木镜太过惧怕凤殃,只好怯怯点头,眼巴巴看着两人并肩离开。
妖族领地宽阔,新族主领地意识极强,也不知他为何会同意在自己的地盘里进行灵雨泽大比。
扶玉秋和凤殃过去时,妖族入口已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仙盟修士、魔族、四族之人,甚至连百花苑也有人过来。
扶玉秋疑惑道:“为什么四族之人也过来?”
凤殃淡淡道:“因为他们也要来抢灵雨泽。”
扶玉秋似懂非懂。
进入妖族之人甚多,扶玉秋本以为还要排上许久,但凤殃带着他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无人敢拦。
灵雨泽大比之处是半圆形的看台,上方有无数芥子小空间,最下面便是偌大比试台。
上任妖族族主爱好比试厮斗,比试场一度很热闹,只是新任族主是个只想在雪中呼呼睡觉的雪豹,久而久之比试场便闲置。
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用。
凤殃带着他去了一间视野极好的芥子,灵力浓郁。
扶玉秋抓了一堆松子过来,打算等会看戏的时候嗑。
周遭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全被芥子隔绝,扶玉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我第一次看人打架。”扶玉秋偏着头,眼睛弯着看凤殃,“外界真好玩儿。”
他这么爱热闹,但却因绛灵幽草的身份无法出来放肆地玩。
不知道为什么,被扶玉秋那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凤殃心中有股奇怪至极的感觉,像是之前发疯时的失控,却又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戾气。
心中甚至还好似有温暖热流潺潺淌过。
等到反应过来时,凤殃已本能将视线移开。
扶玉秋本能想将自己一切的欢喜给凤殃分享,察觉到凤殃似乎又在排斥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他闷闷垂下头,不再笑了。
凤殃眉头紧皱,似乎也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他明明不排斥那张笑脸。
扶玉秋闷闷地垂着脑袋嗑松子。
大概是芥子中的气氛太尴尬,扶玉秋抬手一戳芥子门,结界骤然散开,外面的声音呼啸灌了进来。
隔壁的小芥子应该是个魔修,说话瓮声瓮气,此时正在侃侃而谈三界趣事。
扶玉秋给自己打发时间,支着下颌懒洋洋地听他们说话。
“龙女祝,修为几乎能吊打所有龙族。强大又美丽,唉,但因为是个女人,所以那个半吊子龙族少主始终压她一头。”
“啧啧,看来龙族式微。”
扶玉秋一边嗑松子一边听人唠嗑,很快就将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
只剩下凤殃在旁边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
“还有啊,据说龙族主还想给龙女祝和九重天上那位牵红线呢……啧啧啧,那位仙尊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龙女祝若是真的和他结为道侣,那可有好戏看了。”
“豁!龙族主还真敢想啊?!”
“可不是吗?”
扶玉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活阎罗要糟蹋好姑娘了,冷哼一声,点评说:“就是,好好的姑娘,这么厉害直接当龙族主去多好啊,凭什么要便宜了活阎罗?”
扶玉秋嘚啵完,偏头本能和凤殃寻求认同:“是不是?”
凤殃还在看他,漫不经心地点头:“是。”
扶玉秋飞快将视线移开了,没一会他又觉得不对,疑惑歪头,就见凤殃像是脖子僵住了似的,还在那看他。
“他看我干什么?”扶玉秋摸了摸脸,心中嘀咕,“明明刚才还躲我的。”
扶玉秋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又不肯生闷气,当即瞪了他一眼,龇牙说:“你瞪我做什么?”
凤殃:“……”
凤殃:“我没有。”
“你就有。”扶玉秋故意曲解,说,“直勾勾地瞪我。”
凤殃:“……”
扶玉秋见凤殃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顿时爽了,哼了一声,正要再堵他几句,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龙吟。
扶玉秋仰头看去。
幽蓝天幕,一条黑龙腾云驾雾而来,裹挟着一股灵雨骤然从半空簌簌落下,所落之处枯木逢春,石头缝中也长出娇艳花草。
扶玉秋还是第一次见灵雨,当即抛下凤殃,高高兴兴地伸手接了一捧雨。
灵雨渗入指缝中,倏地开出一簇鲜艳的花簇。
自从炎火雨坠落下界,浮筠州有些地方灵力枯竭,已许久没有下过灵雨。
此时这场短暂的灵雨落下,引得无数修士从芥子钻出,站在灵雨下吸纳所剩不多的灵力。
只是一道灵雨便有如此馥郁灵力,若是降下灵雨泽……
许是比灵脉还要有用。
黑龙化为人形,飘然落在比试台中央。
——那是个面容冷艳的黑衣少女,她眉目是漠视一切的冷然,横扫周围成千上万人,气势丝毫不弱。
这便是龙女祝。
扶玉秋远远看了一眼。
哪怕他从来不认为人类的皮囊有多好看,还是能感觉到龙女祝那张皮囊的英气飒然。
那张脸上是漠然万物的桀骜和遮掩不住的野心。
这样的人,从来不甘于居人之下。
龙女祝没有半句废话,随她而来降下的那场雨已是开场。
她稳坐比试台最前方的位置,视线冷冷扫了一圈。
无需她多言,第一场大比的仙盟首尊和魔族圣女便施施然上了比试台。
扶玉秋忙睁大眼睛去看,指着仙盟首尊说:“那是玄烛楼主吗?”
凤殃摇头:“不是。”
扶玉秋顿时失望。
他还想看魔族圣女和玄烛楼主打架呢。
下方两人很快就交起手来,道修和魔修本来就势不两立,更何况此时为了争夺灵雨泽,彼此更是毫不留情,恨不得直接在比试台上取了对方狗命。
一时间,灵力碰撞,像是一场巨大烟火。
扶玉秋看得目不转睛,他是个极其没有立场的人,无论谁落了下风他都紧张得不行。
“哎!要受伤了!”
“打他!”
“你反击啊!打回去打她!”
凤殃:“……”
凤殃无声叹了一口气,这时一朵云飘来,被他一掌挥散。
“玉秋。”凤殃起身,“我先离开一趟。”
扶玉秋看得正在兴头上,随口敷衍道:“嗯嗯好,慢走不送,早生贵子。”
凤殃……凤殃缓步离开。
云归正在芥子外候着,见凤殃出来,忙道:“尊上,鹓雏族有消息传来。”
凤殃一离开芥子,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他冷淡地看着下方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眸中全是意兴阑珊。
可明明之前几次灵雨泽大比,他在九重天都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有人在比试中重伤惨死,他甚至还会抚掌大笑。
而此番大比,凤殃却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什么消息?”凤殃问。
云归言简意赅:“妖族今日会有炎火雨落下,甚至不止一场。”
凤殃微微抬头,“哦?”了一声。
他终于提起点兴趣来,似笑非笑道:“金乌就在此处。”
“若是金乌在凤北河身上,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被逼上绝路,才会降下连天百里炎火雨。”云归道,“尊上,您看,要先将他困住吗?”
凤殃笑起来:“为什么要阻止他?让他下便是。”
云归讷讷称是,知道仙尊又要发疯看好戏了。
连天百里炎火雨,今日又有这么多人聚集至妖族,恐怕死伤者会不少。
但凤殃却全然不在意。
他巴不得炎火雨直接落在他头上,将他烧成一抔黄土才好。
云归无声叹了一口气,告辞离开。
只是走了两步,神使鬼差的,云归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却突然愣住了。
明明这样大的热闹是仙尊最喜欢的,他也的确下了令不肯阻止已预知到的灾祸,甚至还想推波助澜一番……
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此时,凤殃却近乎茫然地看向旁边的芥子,眸中隐约有丝犹豫。
芥子中,扶玉秋紧张地磕磕巴巴嗑瓜子,嘴里还在对战况嘚啵嘚啵个不停。
“呜呜快闪开!”
“回手揍他!”
“啊啊啊吓死我了!还好没砍到。”
他唧唧歪歪个不停,一直圈在他手腕上睡懒觉的阴藤终于被他吵醒了,一开口就是一堆流利的藤言藤语。
“闭上你的鸟嘴!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吗,藤藤?!藤!滚球儿去!”
扶玉秋:“……”
扶玉秋都习惯了,将视线依依不舍从下方移开,抬手摸了摸阴藤:“你终于醒了,这几天都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枯了呢。”
“枯你奶奶。”阴藤没好气道,“我感觉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可难受了。”
扶玉秋伸出指尖:“给你点灵力?”
阴藤也不和他客气,直接伸出两根细长的藤蔓抱住扶玉秋的手指,使劲去嘬灵力。
水连青是至阴至冷之物,切合阴藤阴冷灵力,几道灵力入内府,阴藤终于感觉好受点,也终于能化为人身了。
阴藤裹着漆黑的袍子蹲在地上,哼唧着将桌子上还没剥壳的松子全部一把塞到嘴里,一口铁齿钢牙咔吧咔吧嚼了几口就吞下去了。
“害,真是晦气。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几波人追杀你爹,我什么时候成为这等香饽饽了?”
扶玉秋也没心情看打架了,见阴藤吃相霸气,也跟着学把松子连壳塞嘴里。
但只嚼了两下他险些崩了牙,呸呸吐出来:“硌死你爹了。”
阴藤对其他人阴郁得好似随时都在诅咒人,但和扶玉秋在一起就稍稍开朗了些,他嚼着松子哈哈大笑,故意向扶玉秋炫耀自己的一口钢牙。
就在这时,阴藤鼻子轻轻一嗅,“啊”了一声,说:“扶玉阙那怂鹌鹑的味道。”
扶玉秋一惊:“啊?!他在这里。”
“嗯。”阴藤点头,“他一身的毒味可冲了,八百里我都能嗅到,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