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正是恼烦得厉害,听到这话,她本已经跨到小客厅的右脚往后一撤,直走到房间里来,把挂在墙壁上的皮鞭一气拿下来。三两步往外来。
金碧芬还在哭嚷着,要是不帮她父亲,她就要周家也吃不了兜着走,没有好下场之类的话。
梁娉扬手一鞭子挥过去,正打在周重行的背上,连带把金碧芬头上的一只珍珠发簪卷了下来。鞭子落在左手边一红玻璃罩电灯上,那罩子微微晃动一下,忽掉落下来,“噼啪”,顿时是玻璃碎裂的冷厉声,把现场的几个人都唬得滞在那里。
梁娉沉着脸道:“还有谁要闹！只管一齐出来,也免得要我动两次手！”
金碧芬被她吓得,一声吵嚷噎在喉咙口。待梁娉一声喝完,她紧抓住周重行的胳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楼上楼下的听差佣人都悄悄往这儿看。梁娉抬手一按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谈美华抱着胳膊慢悠悠过来:“周夫人好身手,治家的本事果然厉害。嫂子我敬你是这个。”
谈美华说着,大拇指一笑,奚落讥讽道:“怪道要说我治家不严,持家无道了。今日一见,真叫人大开眼界！”
“四嫂,”梁娉眼珠子一转,抿直了唇线,“你要是想看戏,家里车子有的是,我这就让人送你去戏院。要是不想,就请你回去照顾好我四哥。”
谈美华眼珠子一凸:“你......”
梁娉眼稍一扬,直逼到她鼻子尖上:“怎么样？”
谈美华拿手指着梁娉,连说了两个“好”字,一扭身,朝着外头气冲冲的去了。
梁娉喊陈妈道:“麻烦你跟去看看我四哥有什么要的,尽量安排。”
陈妈担心的望了越哭越大声,非要搅得地动山摇的金碧芬:“少夫人你......”
“不要紧。他给我这条鞭子就是让我使的,挂在墙上平白成了摆设,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抚了抚鞭子,那斜过去落在金碧芬身上的目光平添了凌厉杀气。叫金碧芬一个嗝噎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接连咳嗽起来。
周重行便道:“大哥不在,我们还是先走吧。”
金碧芬把他往边上一推,昂首挺胸瞪向梁娉:“走什么走？要走你自己走！我金碧芬没有什么可怕的！”
“好！”
梁娉扬手把鞭子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声响,瞪大了明眸逼到金碧芬跟前:“四弟妹有骨气！你刚才说什么？要把周家的丑事都捅出去？我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梁娉上去一把抓住金碧芬的手腕,凶狠了目光,直拖着她往外拽。
金碧芬立即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举报周家的丑事吗？我刚好认识《华文报》的总编梁思议先生,这位先生不要看她是个女子,文字功夫却很扎实,保证能令你所言如跌宕戏剧,精彩绝伦。绝少不了看客！”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报社！我不去！你放开我！”
金碧芬竭力挣扎,梁娉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她拖到了外面廊子上。周重行跟在后头,见梁娉如此气势鼎盛,一时竟不敢上前。
忽前头来了一个人,挡到梁娉面前。梁娉抬头一瞧,手上便松了,金碧芬趁此机会赶忙跑过去喊:“祖母！祖母救我！”
梁娉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她愣住了。
被打的金碧芬也傻了。
待她回过神来,憋着嘴刚要说话,那周老太太便狠狠骂道:“不像话的东西！在家里这样吵闹,你还是周家的儿媳妇？一点规矩不懂！”
金碧芬被骂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恨恨的望着梁娉。
梁娉有些诧异,这位周老太太向来不喜欢自己,怎么这回还特地跑来帮她解决难题了？
下一瞬,周老太太就叫她明白了缘由。
叫人扶着,周老太太眸子里的光仍旧算不上温暖,冷清清道:“金董事和周家的关系我不必和你解释,你也应该明白。再有一桩我要告诉你,金董事所在的交通银行与衙门里的关系是盘根错节,这一次他遭奸人暗算,正好就在重霄出远门的第一天,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不该不懂。”
梁娉捏着鞭子的手紧了紧,道:“你是想让我来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既然想当周家的长媳,自然要有过人的本事。”
周老太太慢慢背转身去,也不理会梁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握着佣人的手道:“你要是办不好,趁早让位给有能耐的人,别叫人笑话周重霄的夫人除了出身显赫,一无是处。”
金碧芬紧咬着牙,跺了跺脚:“祖母,你真要让她来帮我父亲？那我父亲不是全无指望,等死了吗？”
周老太太清寡的视线往金碧芬身上一定,看得金碧芬浑身一哆嗦。她转过头去喊了声“重行”,那周重行忙的上前,她只管扶着周重行的手走了。把金碧芬留在原地。
金碧芬扭着身体,把高跟鞋在地上狠狠跺了两下,一扭头,也走了。
梁娉蹙眉沉下心来,她虽嫁入周家有些日子,却只知道周重霄是江南一带的土皇帝,别的,还不如沪上的寻常百姓来得清楚。这会儿周重霄也不在,周老太太忽把这样大的一个帽子扣到她身上.......她深吸了口气。
周老太太是想借着这桩事情叫她知难而退,把她打出周府。
扬眉一挑,她把鞭子慢慢的卷起来,要叫她梁娉知难而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越是瞧不起她,她越要叫人瞧瞧,她梁娉可不是只知道穿衣打扮,发脾气斗狠的娇小姐！
快步走到房里来,把鞭子一放,一夜未睡的困意在此刻尽消,她快步转到壁间来想要拨电话,手搭在话筒上,想起自己是并不知道周重霄此刻是在哪个地方的。咬了咬唇,她把电话往架子上一挂。按了电铃把听差喊进来。
“准备车子,我要出门！”
.......
两座一人高的石狮子,门是朱漆铜钉大门,上首“高府”两个字的牌匾金漆黑底,气派比周府也差不到哪里去。
高美云已经迎了出来:“周太太。”
“还是叫我梁娉吧,美云。”
高美云迎着她点头笑了笑,让梁娉进门。
“兄长已经去了衙门,刚刚打电话过来,让你在府上等一等,待他查清楚了泄露消息的源头,再回来与你商量怎样解决。”
“这样恐怕不行。”
梁娉起身在屋内踱步,忽转了身望着高美云道:“危机即是转机,比的是各人的本事和反应力。”
高美云除了学术,对这些不很了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梁娉哼了一声,眸光发亮,她微微扬起唇角:“兵不厌诈。”
在高家等高振嵩回来,梁娉把自己的计划和高家兄妹一说,高美云以为有伤无辜,但高振嵩却很同意。梁娉与高振嵩一拍即合,高振嵩立即安排下去施行。
梁娉告辞,踏月回到府中。陈妈刚端了一碗熬煮糯烂的粥来,梁娉一看那拌好的新鲜龙须菜,皱了皱眉头。筷子往边上生拌黄瓜片里戳。
“这拌黄瓜生冷,少夫人少吃些罢。”
梁娉快快的把粥喝了,道:“陈妈,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热得很,越是热了,就越要有些凉的来消减消减。”
她一行说着,一行拿手托着下颐:“在家的时候虽我也看些账目之类,可公司一向由两位哥哥打点,我就是有主意,也从未施行过,眼下突然要让我来办这样一桩大事情,多少眼睛瞧着,我心里总是没底。”
陈妈不明白她讲的是什么,梁娉也不指望她能听懂。朝着陈妈一望,梁娉道:“再给我来一碗罢,凉些。”
陈妈拿着碗正要出去,门一开,见到金碧芬握着两只手,满脸尴尬别扭的站在门口。
“四少奶奶？”
梁娉听到外面有动静,走了过来,眼睛在金碧芬脸上一转,道:“进来说话。”
陈妈便把门关上了。
金碧芬站在梁娉跟前,勉强把头一昂,道:“你不要以为你就赢了！我这可不是来求你！”
梁娉睨着她一笑,轻飘飘道:“你这不算来求我,是来威胁我？”
金碧芬紧皱了眉头,两只手直绞得指头发白。
“坐罢。”
金碧芬犹豫了一下。
梁娉便起身:“我忙了一天,累得很,你若是来和我练定力,恕我不能奉陪。”
一边将身上的罩衫摘下来,挂到晾衣架上,作势要去洗澡歇息。
金碧芬忙道:“是！你是赢了！梁娉,我今朝就是来求你的！只要你能救我爹,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以后,以后我也绝不再听旁人的话来削你后脚跟子！”
梁娉摘发饰的手一顿,她视线在金碧芬脸上一转,未将那可疑的话追问下去。慢悠悠说道:“你要跟我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这话听着好笑。”
“那你想要怎么样！”
梁娉手撑在化妆台上,转身正面面对她,嘴角微勾,眼梢含笑:“向我赔礼道歉,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许还能原谅,帮你这个忙。”
“你！”金碧芬一口气提到胸口,“你不要欺人太甚！”
梁娉把身子往化妆台边上一倚,两手交叠环抱起来:“很明显,我现在就是欺负你。要么,你走,这事儿办不办看我心情；要么,你跟我道歉,保证往后再不犯你那疯癫的毛病,我勉为其难救救你爹。总是重霄四弟的老丈人,下场太难看,他脸上也无光。”
金碧芬气得一张脸青红交加:“我就不信,还非你不可了！”
她喝着一转身就走。
梁娉弯腰拿了一只香水瓶子捏在手心里把玩:“走好。不送。”
金碧芬跺着脚,气匆匆直跑到门边,手在门把手上一握,她脸上的恼怒在这一瞬间垂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