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
绚烂的金色光芒如烟花从天而降,温归姝仰头看着宛如银河落地的盛况面露痴迷,可是接着铺天盖地的金芒朝着她开始剧烈下落。
淬着火焰的花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灼烧着她的眼眸。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击中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温归姝的面前,灿烂的火光砸在了那人身上。
但待她抬头,温归姝看到却是邵玹那张被铁水融噬但骨肉血淋的脸,血肉溃烂崩坏的速度快得可怕,一道道血水沿着他的面颊狰狞流下,她想要伸手去制止,却被邵玹握住了手。
“别怕。”
“你会受伤的。”
他如此说道,可是下一秒,那看上去好似无所不能的男人竟一点点化为灰烬。
她急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握住了满手灰烬、如沙流走。
画面一点点崩塌又重塑,温归姝举着满手的沙石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不,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温归姝”的小时候。
梦里或是在院子里,清瘦俊逸的男子将小小的她放在肩头去够卡在树枝丫上的纸鸢,清透的阳光沿着绿枝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可是那人却嫌她取风筝的速度太慢了故意假装驼不住她,嘴里哎呀呀地叫着,身子东倒西歪,吓得小归姝快要哭了。
而耳畔却响起一道娇柔婉转的女声笑道:“你可别欺负我们姝儿了!”
又或是在书房里,男子拿着戒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归姝桌案上的书本,小归姝委屈巴巴地举起小手等待责罚。
可是戒尺落下前,坐在窗边榻下看着话本子的女子轻咳一声,打在掌心的戒尺瞬间变得轻飘飘的,没了力道。
温归姝看着这美好的画面眼睛陡然酸涩起来,等她揉了揉眼再睁开,却是漫天乌云压城。
雷蛇电鞭流窜其中,震耳吓人,接着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耳畔响起仆人嗡嗡的话语声;响起稚子的尖叫女子的凄厉求救声;响起凌乱踢踏的脚步声与争抢声;响起堤坝冲毁、奔走相告的呼喊声;响起青年丧父丧母丧妻绝望的悲鸣声,巨大的洪水涛声裹着这一切声音......
最终落到了一个嘶哑的男声上:“姝儿,你随娘亲先走,爹爹还有事要做,你能听话吗?明日爹爹再来看你。”
温暖潮湿的手掌揉着她的头顶,她抬眸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眸。
温归姝觉得自己真的变成小孩了,她不受控制地在梦里嚎啕大哭,却没人为她拂去泪珠。
梦境再转,她又看到了床榻上的女子,那娇柔恬静的面容已形容枯槁,昏暗的烛火摇摇晃晃残缺不堪,她强撑着笑让她出去买糖吃。
一个婢女在梦中拉住了她的胳膊。
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婢女的手,她被拖着、拽着、推着走出门去,最后被扔进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她被丢掉了。
“娘!”
“轰隆!”
暴雨如注,天河决堤,一道可怖的惊雷霹雳后,温归姝在狂风骤雨的怒号喧嚣声中惊醒,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伸手一摸自己的脸,竟已满是湿润。
豆大的雨滴杂乱无章地拍打着绢窗,骤临的闪电撕裂了黑暗,将屋内瞬间照亮,温归姝刹那间还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新的梦境还是现实。
温归姝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将后背靠在了方枕上缓着情绪,暖阁外的小隔间负责守夜的丹春听到温归姝的惊呼也撩帘而入:“小姐可还安好?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可是吓人……”
丹春连忙将暖阁内点燃烛火,又将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确定窗户都关得严严实。
“无事,只是梦魇罢了。”温归姝说道,她也不知怎的,竟然梦到了原主小时候。
那些情绪也不知道是原主的,还是她的,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心脏抽搐着疼痛,半是悲伤,半是空虚——那样的父母之爱啊,温归姝竟然在别人的梦里窥到了……
温归姝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早已不会渴望来自父母的那份亲情。
可是没想到,那将她稳稳驮起的肩头、那双握住她的温暖手掌,还是会让她瞬间变成小孩子般敏感脆弱、无法自控。
“这雨下了多久?”窗外的雨大得可怕,温归姝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雨。
“回小姐,这雨是三更半的时候开始的,已经下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停。这样下去恐怕河水都会涨起来……哎,不过咱院子里只怕明日也是一片狼藉了……”秋日里逢着这样的狂风暴雨,只怕明日光是院子里的落叶残枝就够清扫大半天了。
丹春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院子哟!
暴雨……
温归姝看着电闪雷鸣的窗外,脑海中陡然回忆起来了书中的一个重要剧情点。
在女主回京后,京城发生了一场暴雨,这场暴雨虽让地势较高京城内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却让京城周边的几个县发生了洪灾,造成了数万流民。
若不赈灾,流民必将会往京城涌入。
所以暴雨过后的第三天,宣明帝便派贤王押送银两前往周围最严重的县赈灾。
赈灾这件事说不上难,做的好便是功德一件。
但偏偏,贤王感染了风寒不易劳累,于是这件事就落在了闲在府中无所事事的恭王邵玹身上。
邵玹得急令当日便启程,为了把这事办的又快又漂亮,邵玹便抄了近道,结果就遭了难。
一场山体滑坡将负责赈灾的队伍折损了大半,邵玹自己也被滚石击中落下悬崖摔断了腿。
贤王等人见邵玹出了这等差错,便大肆攻击邵玹,以邵玹杀生太多所以天命不喜、身带晦气等玄说抹黑打压邵玹。
可是邵玹作为最后的大反派也不是吃素的,山体滑坡让装着赈灾银两的箱子倾翻,邵玹手下的人才发现,箱子里竟然有部分银两被石头替换,赈灾的银两都被人昧了去!
可是偏偏,负责下发赈灾银两的经手官员之一便是贤王一派的人。
这下,咬住尾巴的恭王一派就开始疯狂反攻。
两派人马陷于党派争斗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相互推脱责任,一来二去竟然耽误了正经的救灾。
灾后往往是疫病,这一耽误,京城周边几个县就出现了流感疫病,甚至隐隐有向京城扩散的趋势。
宣明帝最后接连训斥了贤王、恭王二人,后派户部尚书明霆与安阳侯府姜霁一同前去赈灾。
女主顾霏身为医师暂住于京城一医馆内,便应朝廷征召跟着医馆众医师前去行义举、救灾民。
男主明赫因为要治疗自己的寒毒,也跟着顾霏一起前去。
姜霁正是在这次赈灾中认识了顾霏,察觉二人的相似后开始调察往事。
明赫则暗中为明霆出谋划策,在顾霏的帮助下献出疫病药方,解决了这次灾祸。
出了力的明赫也被宣明帝推到了台前加封行赏,初步造势。
贤王、恭王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最终也不过是为男女主展露头角的踏脚石。
恭王邵玹断掉的腿虽然接好了,但在书中却说恭王每逢阴雨天气便膝盖疼痛,不能行马剧烈运动——这对于一位征战沙场的战神来说,远比什么天命不祥更为致命。
温归姝回忆完书中剧情,隐隐便觉得这次暴雨就是那个重要剧情点。
只等明日,看周边县城是否出现洪涝,一切便都有了定数。
——
玉笙院。
暴雨过后,一片狼藉,院子里那颗合欢树被吹断了一截儿树枝,秋黄的枯叶满地飘落,混着土腥味的空气冷冽到有些刺鼻,骤降的温度把院里最后的一些野花杂草都彻底摧毁。
一个粗使婢女握着比人高的扫帚认命地扫着院落,高高堆起的落叶堆还混着沙石泥土。
丹春提着裙摆匆匆跑进东厢房,进门便气喘吁吁地说道:“昨日暴雨…呼呼……安县、平县几个县都遭了殃……听说,听说是洪涝……”
“奴婢还听见侯爷今日下早朝也在说灾情之事,这次的暴雨好像是几十年未见过。。”
“小姐真是神了,那几个县竟还真的有洪灾……”
身着白色寝衣的温归姝乌发如瀑布散落,她的小脸带着些红晕,但却不是气色的变好,而是发烧引起的。
杏春握着药碗搅动着黑漆漆的汤药,待温度凉的差不多了才递给温归姝。
温归姝面色不改地端起药碗一口抿下,苦涩的药味儿让她顿感反胃,温归姝强忍着不适才没有把药吐出来。
昨日暴雨之下气温骤降,文信侯府不少人都生了病。
温归姝体弱不必说,李氏也因夜里没关窗而感染了风寒起了高热,吓得温归明今儿一早就守在了母亲的院落里。
此外,温归康竟然也感冒了。
可见昨日那晚上的野合,的确是太过“凉快”了。
文信侯府三个主子都生了病,请来的医师可是好忙活。
温归姝捏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含着蜜饯温归姝便开始吩咐道:“替我拿笔墨来,咳咳……”
就丹春的话来看,这场暴雨恐怕真是这个剧情节点,温归姝便没有办法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