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珠的热情最终还是“打动”了温归姝与邵玹,两人抬步走去时,陈大人的一腔怒火都已泄了大半,整个人拱着手连忙给邵玹请安。
邵玹见了这阵仗便知道陈大人今日是来做大事的,于是虚抬了一下便指着那府门说道:“陈大人可先做正事。”
两人视线交汇,陈大人竟然从邵玹的眼中看出了些许安慰与支持的意思,这下竟还让陈大人觉得邵玹颇为讲理。
事不宜迟,陈大人肃了脸色,一声令下仆役就开始咚咚咚的敲门,等门一打开,仆役们顿时鱼贯而入。
陈大人高呵一声:“冯则清!”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振翅而飞,扑簌扑簌带起一片声响。
陈大人不是莽夫,他既然敢带着人上门来,必然也是安排了内应的。
很快一个瞧着不起眼的粗使婆子就带着陈大人等人朝里屋走去,没等他们到门口,衣衫略显凌乱的冯则清跌跌撞撞而出,看到陈大人时脸色大变,连忙紧着皮拱手行礼:“陈叔……陈叔怎么来了?宝珠?”
冯则清越看越觉得怎么人越来越多了,怎么文信侯府的小姐也来了?
怎么还是举着糖画进来的?
没等冯则清把话说完,跟着陈大人身后的粗使婆子已经闯入了里屋。
陈大人尚有善心,想着屋内藏着的虽然是冯则清的外室,但也是女子,他这样闯进去自然不应当,所以才派了粗使婆子做这等事。
然而谁也没又想到——除了温归姝——这婆子带出来的竟然是一面容清秀的小郎君。
陈大人阅历丰富,这小郎君又生得这副模样,哪里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在意识到了冯则清有断袖之癖时,整个人一双怒目圆睁,气得胸膛剧烈得起伏。
陈宝珠心思单纯天真,她还没看出来这是何等意思,反而伸长脖颈朝里屋继续看去,嘴里还嘟囔着“那外室在哪儿呢”,全然没有把注意力往那小郎君身上放。
温归姝看得啧啧称奇,边看还不忘咬一口手中的糖画。
就在温归姝看得出神时,突然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就看到邵玹不知何时搬来了一个软凳示意她坐下——邵玹还惦记着她那没有完全好的脚伤。
邵玹的举动把温归姝瞬间拉回了那日在龙泉寺的耳房佛堂里,邵玹也是这般顾着她。
温归姝不由得感慨,吃瓜一线要是没有邵玹,可真是可惜!
眼瞅着事态要暴露了,冯则清连忙理好神色说道:“陈叔,你们怎么来了?”
“他是谁?”陈大人指着地上的小郎君质问道,“他是谁?”
“他?他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小厮罢了。”冯则清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也不承认这个小郎君的真实身份,同时还递给了他一个眼神。
小郎君咬了咬唇畔,自然一眼就看懂了冯则清的意思。
他有些狼狈地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说道:“小的......小的是冯公子的小厮,刚正在为冯公子研墨......不知这位老爷......是,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说这话的时候,温归姝测谎的铃声直响,这愈发坐实了他们之间不简单的关系。
“小厮?”陈大人快被冯则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气笑了,“则清,自打你记在冯夫人名下,我与夫人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在这等事情上,也要骗陈叔吗?”
冯夫人与陈夫人是手帕交,两人幼时同吃同住,情同姐妹。
陈大人的仕途多有起伏,曾经低谷时冯夫人也并未踩高捧低,而是雪中送炭,帮助他们夫妻度过不少难关。
冯夫人生育有碍,便把少年丧母的冯则清记在了自己名下,拿他当亲儿子看。
冯则清虽是庶子,但肯吃苦上进,也不是那等沾花惹草、虚情假意之人,陈大人对他既有欣赏也有照拂之意。
他这女儿不争气,将来寻夫婿必然要寻个能被他这岳父拿捏住的,才能不让他那独女受欺负。
所以思来想去,都觉得冯则清是最好的人选。
而冯则清也是主动在他的面前下跪起誓,愿此生只娶陈宝珠一人,若有所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大人信了,才会允诺两人相看接触。
陈大人知道自己的女儿算不上太喜欢冯则清,可是有时候过日子,喜欢这种情绪又能占得了多少?他与陈夫人也是聋婚盲嫁,成婚后感情一样如胶似漆,有何不妥?
所以他一直都很信任冯则清,也不曾想过竟然会有这种事。
冯则清当过陈大人的学生,看到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可是这事他不能认下,认下了他这辈子就毁掉了:“陈叔!他真的只是个小厮,我先前看到他在路上被人殴打,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才将他带回来的......我绝对没有旁的意思......这宅院,这宅院是我生母留给我的,我往日里心绪不宁或者想念生母时就会过来......陈叔,您不要多想啊!”
铃铃铃。
温归姝脑子里测谎的铃声响得让她头痛。
陈大人怒而拂袖:“你觉得这满院子的仆人都是傻子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就上门闹这一出?你要如何我不管,但你既然是这副样子为何又要求娶宝珠?你乃是只图你的前途名声,而要搭上我女儿的一辈子!”
“自私自利的东西!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只有想着如何为你的丑事遮掩,只想着如何把我的宝珠拉入火坑里!”
“从今往后,你与宝珠的婚事作罢!”
陈大人这话说得温归姝都想拍手叫好,这陈大人看得真是通透,做事也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且不说冯则清只是将这小郎君养着玩,还是动了真心,但不管哪一种,都不应该为了借陈家的东风而欺骗陈家,当真是自私自利又缺乏担当。
陈宝珠在一旁张大着嘴巴,这才明白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的视线在冯则清和那小郎君的身上来回游走,好似恨不得直接凑到这两人眼前去将他们看得更清楚。
冯则清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后他对着陈宝珠说道:“宝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娶你,真心想与携手过一辈子的!”
说罢,他还想上前来拉住陈宝珠,但却被陈大人一把推开了。
陈大人虽是文人,但力气可不小,这一推竟然将冯则清推了个踉跄,冯则清一失足倒在了地上,本就略显凌乱的衣袍更是沾满了灰尘。
而那小郎君脸上的焦急神情藏都藏不住,他上前连忙扶住冯则清,这一下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陈大人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对陈宝珠说道:“走,去冯府。”
“冯府”两个字再次拉动了冯则清的神经,他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爬到陈大人身边抱住了他的腿说道:“陈叔,陈叔,这事不能让我父亲知道......求你了......他会打死我的,陈叔!求您,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求你!我,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冯则清一口一个陈叔,可见他们从前有多么亲近。
可是此时陈大人只是冷哼一声说道:“不告诉你父亲,那就是可以告诉你母亲了?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对吗?”
陈大人太过敏锐,冯则清根本无法在陈大人面前遮掩什么,他话里的漏洞也让陈大人感到心寒。
从前他毫无理由地信任冯则清,所以从不会对这些事敏感。
可是当信任崩塌,再回首追寻,竟处处都是问题,而这些问题每一个好似都在嘲讽他的自负。
陈大人此话一出,冯则清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陈大人将衣袍从冯则清的手中抽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后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温归姝与邵玹见这场捉奸的戏码已经结束,也起身离开。
只是温归姝离开前恰好看到那小郎君跑到冯则清身边搂住他肩膀的样子,而冯则清抬手覆住了那小郎君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院子里安静下来了,唯有小郎君的啜泣声。
“则清,你,你父亲真的会将你打死吗?不行,这样不行......”小郎君抽抽噎噎地说道,“虎毒还不食子,你父亲不会这样做的......”
冯则清怆然一笑说道:“我父亲不会打死我的,但他一定打死你。”
他的父亲哪里舍得打死他呢?家中只有两位庶子,他那弟弟蠢笨不懂事,哪里比得上他半分?冯家靠的是他。
可是他身上沾了这么大的污点,父亲怎么会放过他呢?怎么会放过他们呢?
这句话让那小郎君的抽噎骤然停住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惧,他的双腿一软和冯则清一同跪坐在了地上良久无法起身。
小郎君颤巍巍地说道:“我们,我们跑吧......则清......我们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你走吧,阿寻,趁着他们还没带人来。”冯则清说道,“我走不掉的,母亲还在府中等我呢。”
冯夫人,他是真心把她当母亲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