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贵妃与温归姝说话间,有一太监入殿来报。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贤王拖着病体半刻前去了泰光殿,跪于殿前请求皇上依法律处置李丞相,贤妃也脱簪请罪一身素衣长跪于宫中。”
听到此,景贵妃眼中闪过了一丝畅快:“他们母子二人如今也算体会到了本宫与玹儿当时的痛苦?既然贤妃已知自己有错,那罪人就应当好好赎罪,皇后不理后宫,本宫执掌协理六宫之权,理应主持公道……来人,福荣宫就此封宫,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进出!”
“是的,奴才这就去吩咐!”太监得了旨,连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温归姝思索着刚刚来报的话,也不禁感叹贤王的心狠。
李丞相是他的外祖父,贤王能走到今天全靠李丞相支持,如今这样舍弃李家,与断臂求生无异。
景贵妃待那太监走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对李嬷嬷说道:“李丞相倒台,他总该还我们霍家一个清白?”
他?是指宣明帝吗?
李嬷嬷上前将热好的汤婆子放在景贵妃手中安抚道:“恭王殿下会为霍家平反的,娘娘您就不必忧心了。”
“是啊,我儿长大了!”景贵妃叹道。
温归姝虽不太清楚霍家当年的真相全貌,但也知道这话头不是她一个文信侯府女眷能接的。
然而看着景贵妃有几分落寞,温归姝便想法子转走了话题:“贵妃娘娘,您能和我说说恭王的小时候吗?听闻王爷自幼力大如牛,乃是天生神力……”
温归姝这话一出,瞬间就打开了景贵妃的话匣子,从她怀着邵玹之时便胃口大开长胖了二十斤有余到邵玹五岁时便能拉弓射箭戳坏宣明帝要赏赐给臣子的匾额,从邵玹在书房日日气得太傅举竹板满宫抓人到他坐在树头上用弹弓射用鞭子抽宫的大公主……景贵妃是半点不落地说了个全乎。
温归姝听得是又气又好笑,原来如今大名鼎鼎的恭王在小时候也是个爱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若是她小时候遇见邵玹只怕也会绕着道走。
光说这些景贵妃似觉得还不够,又叫李嬷嬷把邵玹小时候的玩具衣裳都拿了出来。
这些东西虽有些老旧,但却看得出收藏之人的爱护,几乎都没有破损。
其中还有几本民间给孩童启蒙的画本,画本里也多是什么扬善除恶、行侠仗义的故事。
景贵妃人虽强势霸道,但骨子里却不是坏人。
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邵玹也没有在宣明帝的恶意溺爱下长歪吧。
景贵妃与温归姝看得起劲儿,却不知道邵玹已经悄然站在了她们的身后。
他的母妃身形高挑,站在温归姝身侧时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温归姝娇小纤弱,头倾靠向景贵妃时便显得愈发乖巧,跟只雪白软乎的小兔子似的仿佛极好拿捏。
只不过怎么他的母妃说话说着就搂上了温归姝的腰呢?
要说搂腰这事,景贵妃也没注意到,从前她与江若黛在徐州游耍时,她扮作男子与她一同出街便会如此搂她。
温归姝侧脸像极了她母亲,景贵妃一时间也有些晃神,还以为见到了故人,手便如此搭了上去。
温归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于景贵妃这种姬圈天菜,她当然喜欢贴贴了。
于是乎邵玹看着越凑越近的两个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咳。”
两人回头,这才看到邵玹已等候多时了。
——
泰光殿。
贤王的啜泣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但宣明帝的眼中已是一片凉薄,他手持狼嚎毛笔,走笔龙蛇间对李丞相及其一派的处置已跃然于圣旨之上。
“丞相李元濡大逆不道,意刺杀皇子,罪不可赦。同查,亦有结党营私、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狂悖专擅……等罪,现处以丞相李元濡死刑,三日后午门行刑,以示天下。”
“朕念及李元濡辅佐朝政多年,与贤王为亲,其余族人无关罪责者成年者就放西疆,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为官……”
“贤妃李氏,念及孕有贤王,遂贬为贵人……”
除了李丞相与贤妃,对于旁人宣明帝就没有这般宽容了,九族该杀便杀,没有半分留情。
这一翻血洗下来,朝堂上的位置竟也空出了不少。
宣明帝看着这一个个朱色名字,心想好在春闱在即,但也不至于因着这次动荡而迟迟补不上来人。
高复光站在一侧磨着墨,看着宣明帝心情好上不少,便适时开口道:“皇上,安阳侯已在偏殿候着了,可要这会儿传进来?”
“三皇子如何?”宣明帝问道。
“回皇上的话,三皇子殿下已无大碍,您看可是要让三皇子殿下入宫居住还是?”高复光试探着问道,宣明帝虽已下了圣旨承认了邵赫的身世,可是上玉牒的礼制流程尚进行,邵赫又没有封王,自然也没有皇子府可住。
这么瞧着,邵赫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安阳侯府,朕瞧着就不错。”宣明帝说道,“让安阳侯进来吧。”
安阳侯进殿时,宣明帝手中圣旨上的墨迹已经干了,他看到安阳侯时面色倒是一如往日的温和随性,仿佛二人是至交好友相见,而非君臣。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安阳侯进殿行礼,面色算不上太好。
宣明帝说了“平身”,安阳侯却没敢站起来,而是跪在地上说道:“臣有罪,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啊?”宣明帝不紧不慢地问道。
“臣一罪护卫缺责,让三皇子于安阳侯府遇刺,命悬一线:二罪教子无方,嫡子姜霁行事偏颇,有损颜面;三罪办事不力,让小人抓住把柄、污蔑陷害……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望皇上恕罪!”
安阳侯细数自己的罪责,旁人听了只怕一头雾水,但宣明帝却心知肚明——尤其是第三罪。
安阳侯跪在地上,心中也是怒火滔天,若非恭王有意透露,他还不知在李丞相的书房中发现了他的亲笔书信,只不过这封书信被恭王压了下去,宣明帝虽没说,但亦知晓此事。
安阳侯知道,他们这是遭人陷害了,宣明帝压之不发真是在向他施压。
施压何事?唯有三皇子一事。
“朕自始至终都是相信你的,那封书信朕一定会叫人查个清楚。至于前两条,这些也怪不得爱卿你……起来吧。”这是宣明帝第二次唤安阳侯起身了。
然而安阳侯却仍旧未动,他深吸一口气,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宣明帝嘴角的笑始终没有消失过,他柔和的目光落在安阳侯的脊背上,却好似有千斤万斤的重量将安阳侯的脊背压得直不起身。
“臣的嫡次女姜霏心悦三皇子殿下,臣斗胆腆着老脸来为次女求个恩典。臣亏欠次女颇多,唯愿次女平安喜乐、如愿以偿,还望皇上成全!”
安阳侯行了个大礼,终究是认下了此事。
事到如今,也唯有这条路看着能保全整个安阳侯府了。
宣明帝听到这话大笑了三声,然后拍手叫好道:“好啊,好啊,赫儿也对朕说过此事,两情相悦,乃是最好不过了!朕这就下旨!高复光,研磨……”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哟!”高复光连忙上前恭贺。
安阳侯面上也终于挤出来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怎么也不达眼底。
——
温归姝人还没出昭华宫,就先得了宣明帝赐婚的消息。
原本三人用膳的和谐氛围骤然一凝,景贵妃脾气上来顿时就挂了脸,筷子往桌上一摔冷哼道:“今日倒是又慈父心肠了起来?赐婚,赐婚,康王几个都无人管,倒是先给他赐婚上了!”
自从知道邵赫是珍妃的遗腹子后,景贵妃与宣明帝的冷战到今日都没有完全消解。
邵玹倒是面不改色,两块剔好的鱼肉景贵妃与温归姝碗中一人一块,半分细刺都瞧不着。
“这婚事应当是安阳侯府求的。”邵玹开口道,“三皇子没认回前就与安阳侯府流落在外的嫡女姜霏相识。”
景贵妃听了这个缘由,一时间也有些无语,只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忍不住在邵玹与温归姝二人之间游走:“三皇子都赐了婚,你这二皇子还没个着落,你父皇真是有够偏心!”
这话旁人听了恐怕都觉得荒唐,宣明帝都许了邵玹婚事自主的权力,这还不够偏心?这话也就景贵妃能说得出口。
“母妃,您倒也不用在这等事上争锋。”邵玹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景贵妃看着邵玹油盐不进、温归姝闷头吃饭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真不知道这俩孩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罢了,罢了,没一个人听我的。我如今老了,说话也不作数!”景贵妃嘴上叹道,手却诚实地夹起了邵玹剥好的鱼肉细嚼慢咽地品尝。
温归姝见状也连忙乖巧地为景贵妃斟茶倒水:“贵妃娘娘哪里会老呢?我还等着您开春教我骑马呢!”
这话景贵妃爱听,脸上顿时又有了笑意。
三人其乐融融地用膳,却不曾想宫女来报说今日宣明帝翻了景贵妃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