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了恭王府的诸位管事,又安置好了如梦等人,温归姝还没从内院正厅里起身,邵玹就来接她了。
许是大婚高兴,男人这几日穿的都是亮色衣袍,黑色交领里衣衣领衣襟处皆以浮金挑银线绣着缠枝宝相花纹,外面罩着一件赤色直襟外袍,胸前的立狮花纹凶煞威武却又不失精美,腰间鎏金嵌玉腰带将男人的腰身比例勾勒得尤为到位。
邵玹身上的贵气绝非如束之高阁的精美花瓶,反而像是一柄浸血噬骨却又被擦拭得干净的利剑,寒光凌冽之中让人喉咙一紧,双腿一软,不敢多看多言。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具攻击性和压迫感的人,此时看向温归姝时满眼都是温柔,他朝着他的小王妃伸出手说道:“暖锅都备好了,王妃可能赏脸移步院中?”
福宁与杏春等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温归姝扬了扬下巴,宛如一只傲娇的小猫般伸出手放在了邵玹的手中:“那便赏给王爷这个脸吧。”
她若是有条尾巴在背后,只怕这会儿都快摇到天上去了。
邵玹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心底顿时发生一声喟叹——终于他能光明正大地将人牵在手中了。
两人并肩而行时,邵玹又提了一句:“对了,晚膳之时我有位谋士想要引荐给你,归姝可想见?”
“哪一位谋士?”温归姝微有诧异,“可是昨日迎亲时替你答对不少题目的那位?”
“归姝有所耳闻?”邵玹说道。
“丹春说王爷有位谋士可是厉害,只是可惜脸上有疤,瞧着有些吓人。”温归姝说道,她当时听了这些,便觉得这位谋士定深得邵玹重用,否则容貌有碍之人怕是不会在迎亲之时带上。
“正是。”邵玹说道,“乌先生乃是我在西疆时从西戎人手上救下来的军师,在西疆那几年,若是没有乌先生出谋划策、悉心教导,我也夺不回失地。”
邵玹如此说道也解开了温归姝些许的困惑,环境的骤变也许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但照邵玹离京的情形来看这种骤变多半对他是不利的——除非有人引导。
“既然是对你而言重要的人,那就也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温归姝说道。
邵玹以真心相付,温归姝自然以真心换之。
邵玹看着握着温归姝的手中缓缓收拢,此刻他当真是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温归姝,也将人叼回了府中。
院内正厅,乌先生已经很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候,他屡次伸出那布满冻疮伤疤的手抚弄着衣袍上的褶皱,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邵玹的。
迎亲时他出现就已是出格,眼下也没必要与新王妃如此认识。
可是如今人已经坐在了厅中,他也没了后悔的余地。
一半红汤一半清汤的鸳鸯暖锅正咕噜咕噜烧得起劲,邵玹亲自片好的羊肉被玉盘整齐摆放,除此之外各类涮菜、吃食也是备了不少。
甚至今日还备了酿酒——那是从西疆带回来的酒。
乌先生没等太久,温归姝与邵玹便到了。
“参见王爷、王妃!”乌先生拍了拍膝前衣袍拱手行礼道。
“免礼。”邵玹扶住了乌先生的手臂说道,“今日乃是家宴,先生不必多礼。”
家宴。
乌先生听到这两个字,眸光闪烁,脸上有片刻的失态,但是随即就被他调整了过来。
温归姝没怎么在意“家宴”二字,她认真打量了乌先生几眼,只见此人生得格外削瘦,几乎就像是一具骷髅架子上套了个人皮,脸上有三分之一处都是烧伤的疤痕,粉色的疤癞与肉色的皮肤交织缠绕,看着确实如鬼魅般吓人。
今日许是为了见她,乌先生好似还特意扑粉掩饰了一二,只是效果不大。
对于乌先生的脸,温归姝记忆最深的便是他的一双眼眸格外锐利。
“王爷说的是,今日家宴,乌先生不必多礼。”温归姝夫唱妇随,对乌先生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她不是真的深闺娇女,又向来胆大,自不在意乌先生脸上的疤痕。
三人落座,温归姝一面心满意足地吃着心心念念的涮肉,一面打探起乌先生的身世经历来。
“我出身西疆,父母都死在西戎人手上的。本来我是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却不曾想意外被西戎人抓去当了奴隶,直到遇见王爷这才得救......”乌先生三言两语将自己的事带过,可是温归姝这头测谎的铃声却叮叮当当得响个不停。
温归姝夹着羊肉的筷子都停了在半空中,心想着乌先生上来就没一句实话啊。
然而温归姝见邵玹脸色无异,她又没从乌先生感觉到什么恶意,便顺势问了下去:“可能问问乌先生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吗?”
“西戎人战败,为了不留粮仓给梁宣士兵,就放火烧营。我乃是被锁在马厩之中,便差点一同被火烧死。”乌先生说道。
叮铃。
测谎的铃声还在响。
温归姝觉得自己好像不可能从乌先生的嘴里问出什么实话了,于是便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邵玹,邵玹又给温归姝夹了一藕片后说道:“京中不是一直有传言我能召唤阴兵吗?其实这些都是乌先生的功劳。”
“此话怎讲?”温归姝一直都以为“借阴兵”是流言,不曾想真有其事。
“乌先生足智多谋,那次依着西疆地貌之态提前派兵伪装在沙石之下,如漠中蜴兽等待西戎人步入我们的陷阱......巧得是那日恰逢沙暴,西戎人视线被迷惑,瞧着梁宣将士从底下爬起来时便觉得闹了鬼,这才有借阴兵流言传出。”邵玹说道,不过那日的沙暴也让梁宣士兵吃了些苦头。
“王爷谬赞了。”乌先生说道,听到邵玹提起此事,他的肩膀朝下放了放,许是也放松了几分,“西戎人多是粗蛮之人,不怎么读书识字,这才闹了笑话出来......”
邵玹接过话头后,温归姝就成了倾听之人,她顾着吃,邵玹与乌先生就顾着聊了。
起初还只是些从前在西疆的事,而后又就慢慢涉及了政事。
只不过二人聊得颇为隐晦,温归姝也没有刻意打听。
晚膳用到一半,乌先生就先行告退了,邵玹似乎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阻止。
这一顿晚膳吃得颇有些云里雾里的,可是不知为何温归姝觉得邵玹的情绪又柔和了几分。
在邵玹与乌先生的关系上,邵玹没有说实话。
可是温归姝转而又觉得,不能以实话告之的人却还要介绍给她认识,那恐怕当真是极为重要的人。
温归姝为邵玹舀了一碗热汤递到他的手边:“阿玹,今日听你与乌先生说西疆之事,我很是开心。”
“嗯?如何开心?”邵玹有些意外温归姝会说这话。
“知道你在西疆有人助你教你,护你拥你,而你也将其亲之信之,我便觉得很开心。”人人都道邵玹戾气重,可是温归姝却觉得邵玹独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他的脊骨干净而笔直,他的胸膛之内仍是一颗赤诚而热烈的心。
光有恨与苦,是养不出这样的人的。
温归姝觉得自己走近邵玹时,也正在一点点了解他,就像是在玩一场酣畅淋漓的拼图。
“你与乌先生,都是我一生之幸事。”邵玹说道。
“不过王爷可清楚乌先生的过往?刚与乌先生交谈时,有些事他好似没有说实话。”温归姝直白地说道,在邵玹面前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有什么想说的便就说了。
“我清楚,乌先生绝不会有二心。”邵玹惊叹于温归姝的敏锐,她那双透亮的眼眸好似真的能望到人的心底去。
“那便好。”温归姝看着邵玹的眼眸说道,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乌先生,要么是霍家后人,要么就是霍家亲信。
可是按理来说霍家如今都已平反,乌先生若是与霍家人有关也应当可以重见光明,然而邵玹与乌先生还如此遮掩,只怕其中有更大的瓜牵连。
不过乌先生要真的是霍家后人的话,只怕也是邵玹除了景贵妃外唯一的亲人了。
温归姝握住邵玹的手说道:“往后我待乌先生,也必定如你待他一般。”
——
转眼间,温归姝与邵玹成婚也有三日了。
今日便是回门之日。
天亮之时,邵玹在练武场练过武后便亲自去库房挑着回门之礼,新婚之夜他失了控,这两日便克制着并未再碰温归姝。
可是晚上单是抱着温归姝睡觉他也容易兴奋,于是经常天不亮就爬起来练武,消解躁意。
邵玹挑的礼没多少是给文信侯府的,更多的还是给温之远与江家人。
若非如今温归姝是算作文信侯府出嫁的女儿,邵玹与温归姝只怕回门都会直接回温府去。
待温归姝梳妆收拾完毕时,邵玹早已备好马车等着温归姝出门。
而文信侯府那边,温归明与李氏早早就在侯府门前候着,而那位温归明的同窗庄临也跟着候在了文信侯府门前。
庄临为何在此呢?说来就巧了,昨日庄临与其父母所住的宅子失了火,顷刻间家产毁尽,一家人都无家可归。
温归明知道此事后就出手帮了一把,将庄临与其父母安置在了文信侯府中。
李氏知道庄临的本事,自然是愿意接济他们一家的,于是乎庄临和其父母也就暂时借住在了文信侯府,待寻到新住处再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