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禁军从恭王府前如潮水般退去时,瑞王府便成了第二个恭王。
宣明帝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心心念念的虎符,这枚虎符就是他自登基以来兵权回收的最后一块拼图,曾经灭了霍家后他曾得到过一段时间,可是最后还是交回了霍家人手中——兵权,永远让帝王最为忌惮。
至于邵赫……宣明帝心疼这个白月光所生的儿子,可是只要他是一天皇上,邵赫还怕没有翻身之日吗?
他当年不也是隐忍了多年,才坐上了如今这个位置吗?小不忍乱大谋,这帝位该是他们的,终究是他们的。
宣明帝对自己的选择并无愧疚,但是对邵玹的痛恨与忌惮也达到了顶峰。
这兵权是拿回来了,可是却是邵玹逼着他放弃邵赫才得到的。
一如当年霍家为了景贵妃对他施压的样子,一样的目无君主,一样的嚣张跋扈。
宣明帝的恨也罢惧也罢,与邵玹都无关系。
从都元凯背叛将主刺杀邵玹,到玄狮军火器库遭窃;从邵赫通过金阿妍勾结北丹人,到构陷邵玹叛国谋乱之罪……邵玹的证据不多但是够狠够准,尤其还有睿王愿意为邵玹做担保,宣明帝就是有意庇护朝臣也不答应。
当日,邵赫被革职软禁,北丹人被悉数抓起,阎将军等人也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邵玹从泰光殿内走出来的时候便吐出了一口浊气,殿外京城的天空湛蓝如碧波,条缕丝绸般的云线
于蓝幕之上飘扬,偶有燕鸟掠过,羽翼破空划出一道黑影,天色尚好,可是邵玹心中的郁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大理寺牢狱里发生的那幕犹如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明媚的阳光之下邵玹漆黑的凤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摊开手掌掌心还有一滩没有擦净的血迹,深褐色凝结成薄片一摁反倒更容易碎开了。
从殿内走出来的朝臣看到邵玹一半是避如蛇蝎,生怕这从悬崖底爬出来的不是恭王而且厉鬼冤魂;另一半则小心翼翼之中带着几分谄媚,卑躬屈膝的模样宛如摇尾乞求的哈巴狗。
邵玹对这些人一概视而不见,只抓住了个负责接待北丹外使的官吏问道:“金阿妍与金阿泰在何处?”
“回……回王爷的话……若是禁军还未到达的话,应当在……在外使馆之中……”那官吏瑟瑟发抖地说道,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比说话的声音大。
“知道了。”邵玹颔首,鼻尖好似又嗅到了地牢之中腐烂而脏臭的血腥味,嗜血的欲望腾空而起,邵玹的嘴角扯出一抹僵硬而阴狠的笑。
——
温归姝再见到邵玹时已黄昏,她的发热退去,身子却还有几分虚弱,正靠着金丝攒珠枕小口小口噙着药。
暖橘色的遮阳透过昭华宫绣着风卷云纹的窗幕洒进来,犹如被打翻在地的金粉般温柔而漂亮。
邵玹进殿时恰是踏着这样的余晖,恰他又换了一身暗白金绣纹的
直襟锦袍,繁复张扬的鎏金蟒纹从胸前流淌到下摆,狰狞的蟒首吐息之间压迫感扑面而来,分明是最纯净无害的白却又让人生出一股彻骨而混乱的寒意。
温归姝还从没见过邵玹穿这样的衣裳,喝药的勺子都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送到嘴里。
邵玹来后,殿内的宫女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殿门轻合,邵玹这才被温归姝盯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他坐在软榻边接过了温归姝手中的药碗轻声道:“怎么了?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我还从没见过你穿这样的白色。”温归姝惊叹道,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邵玹听到便眉头一紧,良久才松开。
“恭王府被翻的太乱,我常穿的衣物都被带走了,到头来净剩下了这些颜色。”邵玹说道,他向来不喜欢浅色衣服,都是不耐脏的。
而这时,温归姝吸了吸鼻子,嗅到了邵玹沐浴焚香的味道,而且比往日更为浓烈,似乎是有意掩盖什么。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温归姝问道。
眼前女子的敏锐总是会让邵玹惊叹,一如她当初提醒他都元凯的时候:“见了点血,你闻到不好。”
“谁的血?”
“北丹人。”邵玹缓缓说道,药碗见底,他又拿了一颗蜜饯送到了温归姝的口中,粗粝的指腹抵住温归姝的唇时顿感湿润,“我把金阿妍、金阿泰带来的北丹勇士,都杀了。”
金阿妍与金阿泰动不得,那他就只能杀鸡儆
猴、以儆效尤。
“梁宣与北丹,不可能和平共处。”邵玹说道,这也是为什么睿王愿意帮他的理由,“如梦传信来,说是北丹新君已有御驾亲征之意,且在暗中征兵……西疆也有异动。”
杀戮,亦是邵玹平息心中怒火的手段。
金阿妍屡次想要害温归姝的性命,金阿泰挑拨离间想从内部瓦解梁宣,这两兄妹都是一丘之貉,斩了那些北丹勇士,也不过是斩去他们的爪牙罢了。
没了爪牙,看他们如何还能张狂。
温归姝的口中满是融化开的甜腻味道:“申长风还有温归明他们如何了?”她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甜味,眉眼间的忧虑终于随着邵玹的到来而悉数退去,她看着邵玹就犹如看到了定海神针,这些时日里的动荡不安都平静了下来。
“申长风伤的有些重,但性命无碍。”邵玹说道,“温归明与你那叔伯免了牢狱之灾,但往日怕是再也没有风光日子过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温归姝与温归明说出了她的计划后,温归明就知道会走到这样一步,没了爵位,没了俸禄,文信侯府往后就与寻常百姓无疑。
可是温归明倒是没有舍不得——“我在崇阳书院时见那些同窗虽家境清贫可从没自怨自艾,自轻自贱,银钱货物无非是看你怎么花。我斗一次次蛐蛐可能得输十几两银子,可十几两银子能够庄兄他们一家一年多的营生,
就算没了侯爵之位,日子照样过的下去,弟弟只想姐姐与母亲安康就好……”
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如此说道,眼中仍是一片纯色。
“落不到那个地步。”邵玹轻笑道,“我这个姐夫,还能让他流落街头去?”
温归明不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虽不擅读书但好交际,嘴甜脸皮厚,一样有能用的地方。
“你也别太惯着他。”温归姝轻声说道。
“王府里的荷花我让人重新种了,过些时日一定让你看到漂亮的。”邵玹说道。
温归姝伸手握住邵玹的手莞尔一笑:“好。”
——
昭华宫的温情脉脉与外使馆的腥风血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院里,二十多具尸体鲜血淋漓地摆在地上,有的头首分离,有的胸前中刀,但基本都是一击毙命,湿漉漉的血迹将地面都染成了深红色。
金阿妍坐在台阶上怀里还抱着她的贴身婢女,这个一向高傲自负的北丹公主还是第一次狼狈地红了眼眶,她怀中的婢女叫阿婵,乃是从她出生起就跟着她的。
而就在两个时辰前,邵玹带兵闯入二话不说除了她与金阿泰外所有北丹人悉数屠尽,她的婢女更是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的。
“啊!”金阿妍发出一声尖叫,金阿泰站在满地尸体中,他知道邵赫输了,他与金阿妍也输了。
梳着辫子的北丹男人脸色阴沉,手不停地抹着鼻尖思索着接下来的退路,梁宣人多半不会杀他
们二人,但……
“王兄,杀了他们!”金阿妍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杀了他们……”
“闭嘴吧!”金阿泰说道,若非她要买凶让人去牢狱中杀了温归姝,只怕事态也不会激化到这个地步,邵玹真是个疯子。
两兄妹争执之时,宣明帝派出的人也终于到了。
“请吧。”高全的双眸沁着刺骨的寒意,他掐尖的嗓子阴阳怪气地命人将金阿妍、金阿泰押送起来。
没了这些北丹人维护,金阿妍与金阿泰再张牙舞爪也是纸老虎,没几个功夫就被制得服服帖帖给送入了大牢之中。
而到了牢中,金阿妍与金阿泰才发现邵玹对他们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
瑞王府。
邵赫坐在书房中并没有点烛火,黄广已经入了狱,瑞王府不少有牵扯的人也被大理寺带走,前脚还是他耀武扬威,后脚就成了邵玹得意洋洋,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接着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他想不通,为何睿王会帮邵玹?为何他书房的书信会出现在邵玹的手上?
这时,有暗卫入门来报:“王爷查到了,那证据是从宫中送到睿王庙宇的……”
“宫中?谁的宫中?”邵赫的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
“……”暗卫顿了顿说道,“是凤鸾宫……”
“凤鸾宫?”邵赫的声音有片刻的扭曲,“为何是凤鸾宫?”
暗卫不语,只是将调查到的东西交到了邵赫的手中,邵赫看过后五指猛然
收紧,那薄薄的纸片瞬间被揉捏得粉碎。
而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睿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