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常年不见阳光，没什么白天黑夜之分，不过秦广王是个良心好BOSS，没因为这个就让员工加班加点。一天十二个时辰，晏如只需要工作四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可以随意走动。
在亡魂超度系统训练房待了一周后，基本掌握了各项要领，再没发生过让魂魄灰飞烟灭的失误，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走马上任成为正式工了，可是甄贵不许，说合同上签的是三百年的训练期，无论学没学会，三百年内都得待在训练房里上班。
晏如这才想起来把合同拿出来仔细看，结果看完发现还真是，这也就意味着，整整三百年，她只能拿培训期的工资。
“大家都是这样的合同吗？”晏如好奇地问甄贵。
甄贵心说，怎么可能！
面上却严肃地说道：“合同第一章第一节第一条规定，任何地府员工不得向合同外的任何第三方披露、泄露、复制任何与合同相关的商业秘密及其他机密资料和信息，否则将受到天道严惩。晏如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试图引诱你的同事犯政治错误！”
地府里的合同乱了去了，秦广王那厮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手，亡魂超度系统新晋的五个员工，包括晏如这个关系户算六个，估计个个合同都不一样。
“不是不是，对不起，我没这个意思，我不问了。”
甄贵哼哼两声，算是接受她的道歉。
几天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晏如就是个单纯耿直的傻姑娘，人事不通还一根筋，说是关系户却没有一点关系户的底气，说话做事透着股子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估摸着，关系应该不怎么硬。
玉皇大帝还有十门穷亲戚，说不得就是哪位大仙儿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穷亲戚，不好不管，又不太想管，所以就被随手扔到秦广王这里来打杂了。
毕竟全地府都知道，晏如这个傻子签的是地府成立几十万年以来最惨无人道的合同，临时工没编制也就算了，培训期加试用期居然足足五百年，工资还只有正常水平的一半，要真是哪位大仙儿的铁亲戚，秦广王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剥削？
这么一想甄贵倒是平衡了，大家也都差不多嘛，谁也没比谁好，之前那点看不顺眼的小心思散了个干净。再想想晏如那悲催的合同，心里还升起了点微妙的同情。
眼看着快到下班的点，伸手把光圈里的魂魄揪出来，再把绿色的焰火团几下塞回储存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下了班去办个工资卡，以后发工资都直接发到卡里，咱这不兴给现钱。”
其实哪里是不兴现钱，秦广王是怕发现钱对比太明显引起众怒。工资卡多好，谁也看不见谁的，想发多少就发多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伤害就没有反抗。
亡魂超度系统因其特殊的作用和地位在冥府轮回转世投胎往生股份有限公司自成一体，办公地点也与其他地府机构隔离开来，以免别的单位的员工误入。
走出超度系统大楼，晏如拿出地府统一派发的地图。
地府名叫“府”却不只是一座府邸那么点。从地图上看，这地府的规模比得上人间一整片大陆了。
最中心地区是繁华的商业地带，据说彻夜霓虹、车水马龙热闹得很，只不过离他们这儿很远，甄贵工作这么久都没去过。
地府办公机构所在的这一片地区曾经是中心地带，现在却已经是老城区了，因为种种原因，在地府城市化进程中逐渐被边缘化。老城区道路窄小，卫生也不怎么好，唯一庆幸的是这里是办公地带，小鬼们大都比较规矩，治安情况良好，才没有沦落到变成贫民窟的境地。
看了看冥府工商银行的位置，地府所有办公机构的银行卡都是跟这家银行挂钩的，她要办卡也得去这家。冥府所在的忘川区只有一家分行，步行过去需要一个时辰。
“姑娘，坐车吗？”王靖宇观察她很久了，进出地府办公大楼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哪会自己走路，肯定会搭车的。
他是滞留在这里的魂魄，十八层地狱装满了进不去，身上的业障又没洗清不能投胎，为了生存只好干起了营生养活自己。这地府地界儿比人间还难混，俗话说小鬼难缠，赚的冥币一多半都拿去交税打点关系，也就剩下点零头自己花。
晏如看着王靖宇开的车，跟她在山下见过的马车不同，这车竟然是个笼子，底下装了轮子飘在地上，她觉得新奇有点想坐，于是便问了问价钱。
“到工商支行啊，不贵，才10块，上车吧！”王靖宇大手一挥。
晏如上了车坐稳，这才发现王靖宇的魂魄底子是暗灰色的。
地府的魂魄，颜色都是有讲究的。
带着功德的魂魄往往盈着黄光，黄中带金，有深有浅，无一例外，但是身带功德的是少数，这些年来还有越来越少的趋势。
功过参半的魂魄颜色就是玄黄，这样的鬼稍微多点。人生在世谁还没犯个错、行个好，功过相抵喝了孟婆汤直接投胎去就行。
最多的却是背着罪孽和业障的魂魄，坏事做得多，好事做得少，功过不相等，这样的魂魄依据罪孽的严重程度由低到高依次呈现出灰、黑、紫、红四种颜色。王靖宇这种暗灰色应该就是背着罪孽，但是罪孽不怎么大的那种。他们不能立时去投胎，得先按照罪过在相应的地狱里服刑，或者去超度系统里轮回几次洗清身上的业障。
“你是新来的员工吧？”王靖宇一边开车一边问，他在地府等了也有五六年了，超度大楼那边进进出出的员工都能混个脸熟，这小姑娘一副呆呆的生面孔一看就是刚来的。
“啊？是。”晏如回过神来，她在山上待得久了，整日里进进出出面对的都是师父一个人，没什么跟人说话的机会，语言上笨拙得很，这会儿也不会找话，王靖宇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干这个？”王靖宇难得见到这么腼腆的地府员工，她不说话，那就他说。跟地府员工打好关系一直是他奉行的准则，这年头，投胎也得走后门，有个好爹能少奋斗三十年，比啥都强！
晏如点点头，然后王靖宇就从善如流地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生前是个书生，爹是个穷秀才，自己屡试不第郁郁而终，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他能考上进士光耀门楣。为了达成这个遗愿，王母没日没夜地干活攒钱把他送进了私塾。可是读书的花销实在是太大，笔墨纸砚、衣衫束脩、礼尚往来……样样都得花钱，他娘想来想去打上了同村一家富户家的女儿的主意。
“我本来是不想答应的，等我高中进士有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娶不得，岂能娶个小小的农家女委屈自己。可是我家没银子，我娘又病倒了，没法子，我为了尽孝只好答应这门亲事。”王靖宇颇为无可奈何，语气里满是对那户人家“逼婚”的不满。
“那后来呢？”
“那女子嫁给我，她父母知道我将来必成大器，着意讨好于我，送上许多金钱物资。不过，我王靖宇堂堂读书人，一身正气，岂能被他们这等行径玷污。我发奋勤学，终是在一年后荣登三甲。座师陆丞相对我的才华十分敬佩，想要把女儿许配于我。那陆家小姐才学无双，品貌俱佳，与我心意相通，若是我二人结成夫妻必是一段良缘佳话……”
“所以你就抛弃了你的妻子？”晏如觉得后牙根儿有点痒痒。
“怎么能叫抛弃呢？！”王靖宇激动地大声反驳，“娶那女子本就非我所愿，若不是她家威逼利诱，以财压人，我又岂会娶她？我与陆小姐两情相悦，她若识趣就该自请下堂。谁料她不识抬举，竟然找上京城，我只好一封休书将她修了赶出家门……”
晏如听着，觉得手也有点痒了，“那你怎么到地府来的？”
生灵死后魂魄会定型在死时的年龄和状态，王靖宇这模样按尘世的年龄算大概也就二十几岁左右，按照他的自述，就是刚考上进士不久。
“嗨！别提了！还不是那疯女人，被休之后竟然怀恨在心，趁着夜黑风高，一把火烧了我的府第！我年纪轻轻尚未大展宏图，竟然落得如此下场！那女人定然要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才能解我心头之恨！”王靖宇气愤难消，一把拍在方向盘上，直把车拍得跟着晃了几晃。
晏如看了看已经在望的地府工商银行，从兜里取出十块冥币兜头往他脸上一甩，“确实不下十八层地狱不解恨！祝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一手扒开铁柱子，纵身跳下车几步便跑远了。
剩下王靖宇对着散落身旁的十块冥币干瞪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个小姑娘骂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愤愤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对，怎么我身上的颜色变了！”
魂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暗灰色逐渐加深变为浓重的灰，由灰转黑，继而转成紫色，最后竟然完全变为红色，这可是犯下大罪孽要下第十八层地狱的颜色！
王靖宇惊恐地看着自己，眼珠子瞪得凸圆，最后怪叫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