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308寝室,祁景川精疲力竭,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
宫乾拖着棉被在他后头,气定神闲,呼吸平稳,和没事人似的。
祁景川很羡慕他的好体力,压着嗓音小声问:“跑了那么久,你不累的吗?”
宫乾就像丢垃圾似的,把棉被往床上随手一丢:“都是练出来的。哥哥,如果你也想拥有我这样的速度和耐力,我可以教你怎么练习。”
祁景川被他说得很心动:“真的能练出来?”
宫乾信誓旦旦:“童叟无欺,立竿见影,包教包会,保证你成为短跑健将长跑之神!”
祁景川虚心请教:“那你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出来?”
宫乾说:“很简单,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晚上把杨鸣放出来,让他追着你跑十圈。”
祁景川:“......好,谢谢,学会了,很有用,确实很简单。”
果然,这家伙嘴里就说不出一句正经话。
宫乾一脸诚恳:“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有次梦境里我太无聊了,抓了个梦境生物,每天半夜都让它追我。它要是追上我,我就放了它;它要是追不上我,我就揍它一顿。”
祁景川忍不住好奇:“结果呢?”
宫乾说:“结果是我放了它。”
祁景川了然:“人类怎么可能跑得过梦境生物。”
宫乾继续说:“因为我连续揍了它十天,揍腻了,所以就把它放了。”
祁景川抽了抽嘴角:“你下次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宫乾笑了,躺上床:“说真的,等你多进几次梦境,多被梦境生物追几次,自然就跑得快了,尤其是像你这种,求生欲这么旺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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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糙理不糙,求生欲最能激发一个人的潜能。
祁景川苦笑,他还没退学那会儿,在学校里一千米测试都只能堪堪及格。
今天被一个怪物追着跑了这么久,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宫乾好奇地问:“哥哥,你为什么那么想活着?”
祁景川坐在椅子上脱鞋:“谁不想活?”
宫乾耸肩:“你看起来特别想。”
寝室里没有开灯,祁景川借着窗户透进来微弱的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脚。
那上面有五个血手印——刚才被杨鸣攥出来的。
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我妈妈在等我回家。”
倒不是多么想活着,而是祁景川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他是妈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妈妈身患怪病,形如怪物。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不知道妈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宫乾故作惊讶,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祁景川:“......”
心头萦绕起的一丝伤感被这句话砸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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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川没再搭理这戏精,坐在桌边,摸黑拿起水杯。
喝了口凉水后,思绪变得无比清楚。
十二张被剥下来的人脸,说明至少已经有了十二名死者。
是蒙娜丽莎杀的人吗?就为了找到她想要的五官?
宫乾问:“还在想那些人脸?”
祁景川担心吵醒邵阳和丁一宁,将声音压得极低,分析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杨鸣的嘴既不在201的画像上,也不在205的人脸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尸体上。”
宫乾笑了一声,笑声低得几不可闻:“哥哥,你很聪明。无论是接受能力还是适应能力,都是我见过的新玩家中最强悍的,而且你逻辑清晰、理智清醒,但是——”
说到这里,宫乾刻意顿了顿。
祁景川不由得被吊起了胃口:“嗯?”
宫乾继续说:“但是,聪明人往往会犯聪明的错误。”
祁景川不自觉将椅子往宫乾的床边挪:“聪明的错误?”
“你见过学霸做题吗,喜欢省略过程,直接得出结论。”宫乾浅栗色的瞳孔隐没在黑暗中,“这么做效率虽然很高,然而过程一旦出错,得到的结论就会谬之千里。”
祁景川蹙眉,只是沉吟片刻,便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得出结论的前提条件有两个:
首先,201画室中《蒙娜丽莎的微笑》上,眼睛、鼻子和眉毛都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活人脸上剥下来的;
其次,205储藏室里那张没有嘴的人脸,确定就属于杨鸣。
而这两个条件,都没有经过验证。
梦境游戏看似毫无逻辑,实则每个线索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玩家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找到问题的最终答案。
他轻呼一口气,诚恳地说:“谢谢。”
宫乾不满意:“你的感谢毫无诚意啊。”
祁景川问:“那你希望我怎么谢谢你?”
宫乾吊儿郎当地说:“至少要用八十六种语言说‘谢谢’吧。”
祁景川:“......”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很可靠”和“不靠谱”间无缝衔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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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出了岔子,祁景川和宫乾担心引起王主任的怀疑,便没有继续行动。
他在床边换了件裤子,打算明天再找机会潜进201和205探查情况。
祁景川一边计划一边躺上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棉被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有种莫名粘腻的触感自指腹蔓延开来。
祁景川立刻感觉到了不对,两根手指拎起被角一看——
靠!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被子,而是宫乾的!
被宫乾披在身上带出寝室,又在地上拖回来的那件!
鸡皮疙瘩霎时爬遍全身,祁景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宫、乾!”
宫乾躺在暖和干净的被窝里,乖巧又无辜:“哥哥,怎么了?”
祁景川:“我的被子呢?”
宫乾:“在我身上。”
祁景川:“那你的被子呢?”
宫乾:“在你床上。”
祁景川冷冷问:“所以我的被子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你的被子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宫乾回答:“因为就在你脱裤子的时候,我把我们的被子调换了。”
祁景川忍着想踹他两脚的冲动:“所以,你为什么要调换我们的被子。”
“因为我的被子刚刚被我带出寝室弄脏了。”宫乾有问必答,态度十分良好,“哥哥,我这么柔弱,盖着脏被子睡觉,万一中邪了怎么办?”
祁景川后槽牙都要磨碎了:“......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不要脸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宫乾打着哈欠:“而且啊,我睡姿不好,万一我睡着了把被子踹下床,那不就露馅了?露馅了我们必死无疑,我死了倒是没关系,反正我无亲无故的,可是你怎么办,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妈宝男,你不能没有你妈,你妈不能没有你......”
和这个戏精掰扯不清楚,祁景川捏了捏眉心:“闭嘴,睡觉。”
宫乾:“好的哥哥,晚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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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川瞅了瞅床上的棉被,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把棉被对叠,靠墙放好,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而后他自己睡在外边,侧躺着,背对着棉被,眼不见为净。
他睡外边半张床,棉被睡里边半张床,井水不犯河水。
祁景川刚闭上眼,一股阴气自身后袭来。
随即,棉被重重抽搐了一下。
顷刻间,祁景川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棉被一下下地抽动着,把床板弄出“砰砰”的声响。
上铺的邵阳被这动静弄醒了,探头问道:“傅声声,你这是怎么了?”
祁景川伸出手按住棉被,回答道:“腿抽筋了,没事儿。”
邵阳也没在意,接着睡去了,很快如雷的鼾声再次响彻寝室。
祁景川轻呼一口气,翻了个身,对棉被小声说:“你放心,你的脸我肯定帮你找到,说到做到,给我点时间。”
棉被这下消停了,不抽抽了,那股逼人的阴气也随之消散。
祁景川揉了揉眉心,在梦境游戏里,一床被子都能欺负他。
忽然,床板再次震动了一下——
祁景川倒吸一口凉气,头皮一阵阵发紧:“怎么又抽搐了?”
话音刚落,祁景川才发现,这次抽抽的不是棉被,而是宫乾。
祁景川咬牙切齿:“你抽抽什么?”
宫乾:“腿抽筋了。”
祁景川:“......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憋笑。”
宫乾善意地提醒:“哥哥,不盖被子容易着凉,你还是盖上吧。”
祁景川:“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把被子换回来。”
宫乾二话不说,把脑袋蒙进被窝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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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半夜,祁景川被一阵窸窣响动惊醒。
是丁一宁蹑手蹑脚地下床,出了寝室,多半也是去找线索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丁一宁回来了。
他气息平稳,呼吸均匀,应当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这个夜里,308寝室的四个男玩家,只有邵阳没有出去。
祁景川心里有了盘算,看来邵阳的游戏风格较为保守,在收集到足够多的信息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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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叫醒所有学生的不是打铃声,而是广播声。
“所有同学请注意,五分钟后开展内务检查。”
王主任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从广播中传出。
“请所有同学打开衣柜,将被褥叠好放在书桌上,同时掀开床板。”
宫乾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还没到起床时间,老太婆发什么癫。”
丁一宁眼圈发青,起床气不小:“操!命悬一线就算了,觉都不让人睡!”
寝室里唯一睡饱了的人就是邵阳,他精神抖擞地拍拍手掌:“都别磨叽了,赶紧行动起来,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
邵阳行动效率极高,三下五除二就叠好了被子,分析道:“我们不知道裁判的目的是什么,必须照她说的做,别被裁判抓住小辫子,很危险。”
祁景川睡眠严重不足,脑袋发晕,迷迷糊糊地问:“王主任刚刚怎么说的?”
邵阳说:“让我们打开衣柜,把床单被子都放桌上,掀开床板。”
祁景川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王主任在这时开展内务检查,恐怕查的不是内务,而是要找东西。
至于王主任要找的是什么......
祁景川看向宫乾,宫乾轻轻抬了下眉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祁景川床上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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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中,王主任的嗓音毫无起伏,如同死亡倒计时:
“各位同学,再次提醒,你们还有最后四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