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坟地,宫乾一路回到了卫生所,没发生任何事。
没有撞鬼,张家村的景象也没有变幻。
祁景川和李泽夏经过了大榕树,都撞了鬼,如果说大榕树是撞鬼的必要条件,那么宫乾刚刚刻意在榕树下逗留了许久,为什么他却没有撞鬼?
或者说,“张大胜”和“张大根”身上有什么共同之处,是“宫大夫”所没有的?
宫乾略一沉吟,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他不姓张。
宫乾锁好门,走到里间,在土炕边蹲下,忽然轻轻一笑。
他对着土炕说:“我要是把炕拆了,你说我能见到你吗?小敏妈。”
·
夜色死寂,祁景川躺在床上,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现在他已经能够确认,村里至少有两个大胜妈,一个是每天和他同吃同住的张家村村民大胜妈,另一个则是怕冷的、只在夜里出现的鬼怪大胜妈。
李泽夏今晚遇到了一次鬼怪大胜妈,并且用冰块将她打散了。
那是不是说明,这个鬼怪大胜妈已经烟消云散,不会再出现了?
两个大胜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祁景川有些撑不住了,眼皮渐渐发沉。
也许鬼怪大胜妈真的消失了,今晚不会再来了......
就在他即将入眠的那一瞬间,窗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祁景川一身汗毛瞬间竖起,困意消失殆尽。
他双眼盯着窗户的方向,等待着那个人影的出现。
不多久,窗外出现了一个身影,敲了三下窗户。
“叩——叩——叩——”
焦急的声音随即响起:“大胜啊,妈好冷啊,你快去给妈把门打开,让妈进屋暖和暖和。”
祁景川问:“妈,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外头?”
窗外的鬼怪大胜妈说:“大胜,你帮妈和你爹说说,妈不是想跑,妈是出门逛逛,让你爹别把我关在外头成吗?大胜,妈要冻死了,你去把门打开吧大胜。”
·
强烈的违和感再次出现了。
昨夜鬼怪大胜妈出现时说,窗户是才刷的漆、才安的锁,但实际上,窗户是十多年前刷的漆安的锁。
现在,鬼怪大胜妈又让张大胜去和他爹求情,但张大胜的爹已经走了有十来年了。
鬼怪大胜妈的时间,似乎停在了十几年前。
祁景川没有直接戳破这点,继续试探着说:“妈,我去找爹给你开门吧,爹睡着呢,你等会儿。”
“别!”鬼怪大胜妈变得无比慌张,“大胜,你爹睡了,你别吵他,他被吵醒了是要打人的!他把铁钳泡在水缸里,泡得那么冰,用来打我。大胜啊,妈好疼,又冷又疼,妈要死了,你再不给妈开门,妈要活活冻死了啊大胜!”
祁景川心中“咯噔”一下。
鬼怪大胜妈说的是真的吗?大胜爹竟然是如此残暴的一个人?
祁景川说:“妈,你瞎说,我咋从来没见我爹打你呢?你这么说我爹,我不乐意。”
窗外的鬼怪大胜妈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大胜,你才四岁多,你知道个啥啊?有时候你爹打我,没人抱你,你就趴在地上哇哇哭,我实在不忍心,就把你抱在怀里,一边哄你,一边要挨你爹的打......大胜,你给妈把门开开吧,妈太冷了,妈要冻死了啊!”
祁景川抿了抿嘴唇。
鬼怪大胜妈以为的张大胜只有四岁多,她的时间停留在了十五年前。
·
一阵猛烈的寒风呼啸而过,鬼怪大胜妈狠狠哆嗦一下,更加急促地敲窗。
“大胜!大胜!快让妈进去,妈冷,妈好冷......”
祁景川不遗余力地套取更多信息:“妈,我爹不是那种人,他打你肯定是你错了,你是不是没听主教的话。”
他刻意提及“主教”,果不其然,窗外的鬼怪大胜妈说起了关于洗礼教的事:“主教......主教让我脱了衣服趴在地上学狗叫,还让我喝你爹撒的尿......大胜,妈怕啊,你让你爹再给妈一次机会,妈肯定听话了,别把妈关在外头成吗?妈真要冻死了,大胜,你心疼心疼妈,你把门打开,你让妈进去吧......”
祁景川喉头一阵阵发紧,他确实想过所谓的“洗礼教”是个给村民洗脑的邪教。
但祁景川没有想到,主教竟然会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
大胜妈用力拍打窗户:“大胜!大胜你说句话啊大胜!”
白天刚钉好的木条被拍得晃了起来,祁景川说:“妈,你绕到前边大门去,我这就给你开门。”
“好......好啊大胜,”鬼怪大胜妈喜不自胜,“还是我儿会疼人,妈没白生你。”
·
祁景川下了床,披上一件外套,走出了屋子。
一到院里,刺骨的寒意便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
这种天气,要是把人关在外面,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他在门边放的那一盆洗脚水,经过了大半夜,已经结成了冰块。
祁景川捡起块大石头,将一整盆的大冰块敲碎,从里面捡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碎冰,放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打开了门。
门外,鬼怪大胜妈双手抱着自己胳膊,瑟瑟发抖。
她全身上下只穿着薄薄一层睡衣睡裤,脚上没有穿鞋,两只脚掌踩在地上,脚趾头冻得像红萝卜,又粗又肿。
“大胜,”鬼怪大胜妈又哭又笑,“你终于给妈开门了,大胜。”
祁景川盯着她瞧,确实是大胜妈的相貌,但眉目间少了些岁月的痕迹,是年轻时候的大胜妈。
鬼怪大胜妈的发梢、眉毛、睫毛上全是细细的冰碴,她一眨眼,冰碴就随之抖落。
祁景川嗓音平稳:“妈,你记不记得你是哪里人?”
鬼怪大胜妈迫切地想进屋里取暖:“妈先回屋里去,你让妈暖和暖和先。”
祁景川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他不可能让外面这个鬼怪大胜妈进屋,在梦境禁忌出现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
鬼怪大胜妈抬头,看着祁景川不解道:“大胜,你干啥啊,你快让妈进去啊?”
祁景川继续问:“妈,在被嫁到张家村之前,你是哪儿的人?”
鬼怪大胜妈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在这个吃人的村子里,还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
“我是哪儿人?”鬼怪大胜妈讷讷地回忆,“我好像是南方的,我也记不清了,我有爹有妈,我家还有个姐姐......我家里人对我可好了,我上学背个粉色书包......”
一阵阵酸涩涌上祁景川的心头。
在张家村里,这样的女人到底还有多少?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冷静的嗓音问:“你是怎么来的张家村?”
鬼怪大胜妈一边笑着,一边流下眼泪:“我和我姐......我俩去公园玩,有个男的让我给他指路,我带他去了,然后......然后他把我套在一个袋子里。大胜,那袋子里头真黑啊,我使劲儿哭啊喊啊,我喊的嗓子都破了,没人来救我啊大胜......黑啊,好黑啊......”
祁景川胸膛微微起伏,愤怒和不忍两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滚涌动。
“大胜,你快让妈进屋吧,妈冷死了,”鬼怪大胜妈颤抖着哀求,“大胜呐,你快救救妈吧!”
“对不起,”祁景川说,“我不能让你进屋。”
鬼怪大胜妈顿住了:“为啥啊?”
在这样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面前,多说一句谎话都是对她的残忍。
祁景川垂眸道:“我不是张大胜。”
鬼怪大胜妈愣了几秒,喉咙里发出凄惨的悲鸣声,她忽地瞪大双眼:“你不是大胜?你是谁?你不是大胜!你不是我儿大胜!”
面前的场景忽然变幻,祁景川看见一片冰天雪地,厚厚的积雪盖住了他的脚背。
鬼怪大胜妈的整张脸忽然覆上一层冰霜:“都不救我,你们都不救我,我要你陪葬!陪葬!”
她说着便朝祁景川扑来,祁景川早有准备,将口袋里的冰块朝她的脖子砸去。
鬼怪大胜妈惨叫一声,在祁景川视野中如同一阵白烟般消失了。
·
待到幻境消失,祁景川再次回到了院子门边。
他垂头仔仔细细地找了找,这次竟然没有树枝?
怎么会没有呢?
下一秒,祁景川瞳孔骤然紧缩,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