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哗啦啦的浪涛声。灰色的海浪拍打在银白色的沙滩上,今天没有太阳,一如那天,那个全家人一起来这海边游玩的那天,凄冷的风吹拂过海边嶙峋的岩石——那些仿佛死者头骨般凌乱地排列着的巨大海岩,仿佛是这大海的诅咒的见证者。
你永远无法想象生在我弟弟身上的故事有多么不可思议,当我若干天之后再次来到这片海滩时,我扑通一声跪倒在沙滩上,满含着泪水。因为那一次全家旅行之后,我竟成为这个家庭唯一的幸存者。
1999年的夏天,前几天毒辣的太阳却在一家人驾车到达海滩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是个旱鸭子,所以固执地留在了沙滩上玩耍。那时候的我12岁,我的弟弟6岁,他还不知道大海的恐惧,也不懂那幽深昏暗的水底究竟埋藏着多少未知的邪恶,我的父母亲携着泳圈,便拉着弟弟稚嫩的小手奔向了那片嘈杂的浪涛声中。
天空阴沉,仿佛下一秒就会下雨。但我先听到的不是雨水打在我镜片上的声音,而是父母焦急的呼喊:弟弟脱离了泳圈的保护,一个苍白色的浪花扑通一下把他打进海水之中,还未来得及哭喊便被海浪卷出好几米开外。
好在有周围的游人的帮助,弟弟从幽深的海水下被幸运地救起。当我从恐慌中反应过来时,弟弟已经从奄奄一息的状态逐渐恢复过来,他痛苦地从鼻腔,口腔里咳出海水,接着便是让人感觉心烦意乱的嚎啕大哭。
对于弟弟被救起却没有感到应该有的庆幸,也许阴影早就在弟弟沉入海底的刹那笼罩在了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这整个家庭的头上,弟弟沉入海底的那几秒钟,究竟生了什么事呢?
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游客们如鸟兽散,夹杂着男女老少的怨声载道,这种吵闹的环境比之回到家后面对着白惨惨的墙壁和孤零零的吊灯更加让人感觉到心惊肉跳。
恶魔似乎在我的弟弟体内住下了,我目睹了他回到家之后让人内心生寒的变化,也许早该在那天回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摁到家里的水缸里溺死,也许可以避免这之后所有的灭顶之灾了吧。
他变得沉默寡言,但是食量惊人,晚餐他吃光了电饭煲里所有的粥汤,平时的这个时候应当吵吵嚷嚷着不想吃而一心想着接下来的动画节目的。父母却对此感到异常的兴奋,仿佛弟弟一夜之间成为一个不挑食的好孩子了似的。
我常常做关于大海的噩梦,从那天之后,我总是梦见我行走在深渊般的海底,但是脚下是一片平坦的沙地,有很多疙疙瘩瘩的东西密密麻麻得分布在这片海底的沙地上,闪闪光,而下一秒,我才现那些突起的东西是什么了。
无数的蠕虫像是死者的手把我全身所有的关节死死吸住,他们从地底下探出蛇一样的身体把我拉入了海底之下的血色地狱之中。
我满头大汗地在午夜惊醒,却听不到时钟滴滴答答的响声了,这声音被从厨房传来的噪声压了下去,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不止一次了,我看到弟弟蹲在冰箱前,双手捧着母亲买回家还没多久的新鲜猪肉,大口地啃食着,鲜血从他的嘴角一滴滴地落在冰箱前的地砖上。想象不到他狰狞的模样,我逃也似地回到房间,把被子用力地蒙过头顶。
弟弟似乎同时患上了暴食症和兔唇。几天之后的早餐时光,心细的姐姐一眼就看到了弟弟上下嘴唇出现的一丝小小的裂痕,她还没有意识到恐怖的降临,而父母则是不以为然地用纸巾擦擦弟弟油腻的嘴角,说一声:“这孩子嘴唇怎么干裂的这么厉害呀?”
这是个潮湿而又腐朽的夏天,不是干冷的冬天,那个寒风吹得嘴唇开裂的季节,但是我却感到后脊一阵一阵的,没来由地凉。每次弟弟吃完饭,硕大的腹部高高地肿起,像一个怀胎许久的孕妇,他挺着大肚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口水不受他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滴落到地上,我从他的身边经过时,很明显地闻到他的嘴里散出一股淡淡的恶臭味。
天知道他每天都吃了什么,就好像在喂养身体里的那个恶魔一样,但事实告诉我这不是恶魔而是大海的诅咒。随着他的嘴唇开裂越来越厉害,弟弟休学了,父母开始四处求医。镇上的赤脚医生来到我家的时候,弟弟正躺在床上。开门的一刹那,半躺在床上的弟弟突然睁开血丝遍布的双眼,从床上跳起来,没等那个赤脚医生反应过来,那张大嘴哗——一下张开,上下嘴唇花瓣般张裂开来,就像是一个异形的大嘴,细密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地遍布口腔里,一层又一层地排列,幼小的身体灵活地跳起,巨大的嘴瓣一口气把医生的头颅整个儿吞下了。
整个过程的生不到1秒,血水就从包住头颅的大嘴里流出,伴随着一声惨叫,弟弟便将头颅整个儿吞下,在口中疯狂地咀嚼,母亲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生的一切,弟弟却已经将她作为新的猎杀目标,他的嘴巴,犹如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冒着森森的寒气。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生的一切,弟弟像昆虫一样在墙壁上快地爬行,一下子跃起抱住母亲的脸,花瓣一样的嘴同样将她的头整个儿地包住,父亲为了保护我和姐姐,粗大的手用力地把我推出房间,我身体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房间的门在下一秒被轰地关上。
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牙齿的咀嚼声,我坐在地上哭喊着想跑,但腿上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止不住地抖,房间里传来打斗声,还有不停断地轰隆隆的撞门声,男人的呼喊声,惨叫声,还有一个尖锐的吱吱吱的声音,那应该是弟弟出的声音,他像一个饿鬼一样在索求食物。
直到门的木头出刺刺拉拉的声音,我才如梦初醒:弟弟开始啃食木门要跑出这个房间了!恐慌如同潮水一样将我吞噬,我的眼镜裂痕遍布,狼狈地,借着一股人绝境中求生的本能向门口爬去,同样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姐姐用她一个女孩子全身的力气抱起我,不要命地撞开了防盗门往楼下跑去......
......
姐姐自杀了,那天夜晚,她和我睡在公园的长椅上,而第二天等我醒来时,她已经悬挂在长椅旁边的一棵老树上,白色的连衣裙在阴风里无力地摇荡着。
这个夏天,好冷,好冷。
冷得,像是昏沉的,幽深的海底。海水刺入骨髓,我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泪水再次从我的眼角留下,我呆呆地坐在海边,又突然站起来,往大海的那头跑去。银白色的海浪哗啦啦地吞掉了我的脚踝,深色的细沙上被海水卷上一团又一团淡黄色的蜷缩着的东西,我低下头仔细看,终于我看得分明了:
那是在绝望地跳动着的蠕虫,宛如手掌大小的体型,淡黄色的软体上生满了奇怪的图案,蜷缩着的身体在沙地上无力地扭动着。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仿佛神给予人间的责罚的使者,又好像向人们宣告审判的先知。我的头昏昏沉沉,耳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若隐若现,但是无比刺耳,恍惚间,我现这只扭动的虫子居然长着一张弟弟的脸!它转过脸来冲着我微笑,那是令人内心凉的狞笑,夸张到五官几乎挤在一起。它笑的裂开嘴,我便看到那张绞肉机一样的嘴里细密的牙齿。
——我终于,找到你了
冷风里,是弟弟来自深渊的呼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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