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卒间的对战, 以虎队胜利而告终。
落败的鹿队走出校场, 从队率到更卒, 各个身上都带着淤青。有两个什长顶着黑眼圈,瞪一眼身后的对手, 不慎扯动脸上的伤口,不由得一阵呲牙咧嘴,冷嘶出声。
虎队也没好到哪里去。
纵然有赵嘉严令, 更卒下手刻意避开要害, 但两队近乎打出真火, 有一个算一个, 都挂了一身青紫, 样子颇有几分“惨烈”。
“起鼓。”
木台上, 赵嘉站得笔直,如苍松-挺-立。
更卒在鼓声中列队,不忘抓紧分的兵器。
各队依照战阵排列, 盾兵在前,长戟兵在后,刀牌手暂列末尾。
经过之前的对战, 五百名更卒中, 七成以上带伤。饶是如此,众人的战意非但不减,反而愈激烈。如果赵嘉此刻下令, 十支队伍都乐于再战一场。
落败者不甘心, 誓要扳回一局。胜利者希望巩固优势, 告诉手下败将,自己靠本事赢,绝不是凑巧和运气!
可惜的是,他们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赵嘉刚接到郡城消息,更役结束之前,郡内大佬要到军营观摩。他特意询问文吏,往年是否有类似的规矩。得到否定答案之后,赵嘉沉吟半晌,下令集合更卒,将赏赐下,随后全营解散,好生休息一日。
“今日歇息,明日再练!”
魏太守要来的事,赵嘉暂未向众人公布。送走飞骑,命健仆准备热水,抬来匠人特制的大木桶,在更卒列队领取炙肉、羊汤和蒸饼时,抬入洗澡用的营房。
伙夫的手艺越来越好,烤出的羊排涂抹酱料,香飘十里。
获胜的更卒单列一队,两头肥羊拆解开,每人都能分到一大块。汉子们连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抓着带骨的羊肉,啃得满嘴流油。
落败的更卒咬着蒸饼,仰头喝尽羊汤,凶狠盯着对手。不需要老卒动员,全都下定决心,下次拼尽全力,一定要赢!
用过饭食,稍歇片刻,更卒分片平整校场,将武器归入库房。
热水已经烧好,连同木桶一起送入校场西侧排屋。
更卒被号令列队,各自分到一条布巾,一伍合用一块胰子,分批入屋内洗澡。
在乡间时,天热得实在受不了,多用河水和井水浇在身上,哪里会浪费柴火烧水。不想进了军营,还能洗上热水澡。
屋内并排放着十只大木桶,添满水,一次可供应三十人。挤一挤,四十人也能装下。
更卒们迅列好队,分批进入屋内,扯掉沾满尘土和汗水的衣裤,先打一遍胰子,用水冲干净,再浸入热水里,舒服得直想叹气。
等待洗澡的更卒有几百人,每人分到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泡进热水就不出来。时候差不多,小吏就会吹响哨子,更卒再不舍也得起身,将位置让给同袍。
洗过澡后,更卒6续返回营房。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临近七月底,天气本该转凉,奈何秋老虎肆虐,白日依旧酷热。
幸运的是,赵县尉有制冰之法,营地中挖有储冰窖,更卒回到营房,屋内靠墙摆有冰盆,凉意袭面,燥热瞬间被驱散。
涂抹过伤药,更卒躺到榻上,不一会,营房内就响起呼噜声,此起彼伏,响亮犹如雷鸣。
换成一般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法安睡。更卒们却早已经习惯,你声大,我比你声音更大,看谁能吵醒谁!
小吏在营房外走过,确认一切安好,就转身去了西侧营房,准备轮换着洗上一回,回去也能睡个好觉。
更卒们休息时,赵嘉却没闲着。
魏太守要来观摩,究竟是按照原计划训练,还是另组织一场操演,他始终拿不定主意。正举棋不定时,是文吏的一番话提醒了他。
“既如此,就照原计划!”
赵嘉扬起笑容,展开竹简,快落下一行字。写完之后,不忘向文吏道谢。两名文吏互相看看,不明白谢从何来。只能拱手,表示县尉客气。
文吏提醒了赵嘉,魏太守务实。此次来军营,想看的必然是更卒最真实的一面。多做反而无益,一切按照原计划,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赵嘉早有决定,在更役结束之前,再组织一场对抗。大佬们来观摩的日期,恰好同他划定的时间重叠。
最后一字落下,赵嘉停笔,伸直胳膊抻了个懒腰,顿觉一阵轻松。
和赵嘉共事至今,文吏早习惯赵县尉的不拘小节。再者言,军营内没那么多讲究,两人坐得累了,同样会伸直腿,暂时放松一下。
接下来两日,更卒继续负重跑和阵列训练。
到第三日,天空落下一场小雨,雨水驱散闷热,更卒劲头更高。在鼓声和哨音中,各队列阵进行对抗,木制兵器折断,就赤手空拳抱摔在泥地里,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当日对战,仍以虎队胜利告终。
凭借惊人的力量,五十名魁梧的壮汉再一次碾压同袍。被击败的更卒倒在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不服输的劲头从未削减,对击败自己的同袍却生出更多敬佩。
“他日为正卒,上战场比试!”鹿队队率咧嘴一笑,握住伸到面前的大手,纵身一跃而起,“看看谁斩的胡寇更多!”
虎队队率哈哈大笑,不顾对方满身泥泞,胳膊一伸,环住对方的肩膀,大声道:“儿郎们可听到?有胆一比?”
“比!”
两队更卒举起拳头大吼,带动其余更卒,一时之间,众人战意勃,斗志昂扬,校场内一片虎吼之声。
距更役结束还有三日,魏太守如期而至。随行郡官多达五人,都是轻车简从,甚至没带多少护卫。
一行人来到营门前,由护卫通禀身份。
营门打开,赵嘉携文吏出迎,将一干大佬请进营内。
彼时,五百更卒列于校场,军容严整,气势惊人。除兵器外,每人身上还负有粗布包裹的木料石块,加起来,重量接近五十斤。
魏太守一行登上木台,赵嘉扬声道明来者,即让季豹敲响皮鼓。
鼓声隆隆,更卒用兵器顿地,出雄浑吼声。下一刻哨音响起,十队更卒6续转身,列队走出营门。
魏同魏山分别上马,在更卒尽出之后,当先策马飞奔。
役期即将结束,这是最后一次比试,且有太守观摩,五百更卒踔厉奋,如猛虎出笼,从最开始就拼出全力,迈开大步,度快得惊人。
目送更卒飞驰而去,魏太守表情肃然。
在赵嘉道出其负重四十余斤,来回十里,多数盏茶可至时,王主簿等人皆难掩讶色。
“以此法练兵,假以时日,堪比魏之武卒,秦之锐士。”五官掾感叹道。
战国时期,魏武卒作为最精锐的步兵,一度傲视群雄。
作为魏武卒的创始人,吴起奉行“在治不在多”的统兵策略。在选拔士兵时,执行严格标准,凡应选武卒,必须能衣三重甲,背负十二石-强-弩、五十支弩矢,外加一面大盾,并且执长戟,腰悬利剑,携带三日军粮,一日急行军百里。
这样的选拔标准,既保证了魏武卒的战斗力,使这支重装步兵成为精锐中的精锐,却也限制了魏武卒的展,注定这支军队不可能大规模扩建。
历史也证明这一点。
从创建到灭亡,哪怕在最鼎盛时期,魏武卒的数量也不过五万。
在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建立军功爵制度,秦人闻战而喜,军力大盛。秦军令出如山,击敌犹如虎狼,在秦魏大战中,收复河西之地,被天下呼为“锐士”。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赵嘉训练的这批更卒,既有魏武卒负重疾行之能,又如秦锐士严守军令,且斗志昂扬,除了少些血腥气,同正卒几无差别,经过战场磨练,必能成就精锐。
思及此,魏太守目光灼灼,王主簿等大佬亦是视线火热,齐刷刷落在赵嘉身上,盯得后者很不自在,头皮都开始麻。
“阿多如何成此强军?甚善!”魏太守按住赵嘉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明显热切。
赵嘉僵硬地动动嘴角,把训练的经过如数道来,包括细节在内,半点不落。
听完他的话,几位大佬全都没说话。
半晌,才有人道出一句:“军虽强,难仿。”
直白点说,赵嘉练出的这批更卒,基本是用钱粮堆出来的。
每日三顿,顿顿见荤腥,允许壮汉们敞开肚皮吃,试问哪支边军能够做到?
连魏悦都是借了赵嘉的好处,营内才能五日宰羊。换成其他边军,纵然是都尉亲军,也没有这么干的。
无法维持充沛体能,就无法坚持高强度训练。强行加码,非但练不成强兵,更会带来反效果,造成非战折损。
正是想明白这一点,才有郡官感叹,赵嘉练成的兵固然好,但也只有他能行,旁人无法仿效。
魏太守没有出言,站在木台上,见更卒6续返回,习惯性地在校场列阵,无一人喧哗,终究不舍得放弃。心中开始琢磨,可以仿效魏武卒,精选少量军伍,练成一支精兵。如能成军,配合云中骑,在同匈奴交锋中,势必能挥相当大的作用。
至于练兵所需的钱粮,可以向长安递送奏疏。如果长安给得不多,就只能朝北边想想办法。
去草原的商队送回消息,八月将归。
此行收获颇丰,单是牛羊就赶回数万头,兽皮更是以车论。
停留茏城期间,商队见到从极西之地来的商人。这些人皆是高鼻深目,相貌类似鲜卑胡,看到商队运来的丝绸,恨不能扑上去,抱住就不撒手。为了买到丝绸,他们愿意给出同等体积的黄金宝石,战马骆驼同样没问题。
商队中有专门的通译,天生的语言人才,经过一段时日,掌握不少陌生的词汇,搭配匈奴语,磕磕绊绊,不需要其他胡人帮忙,彼此也能交流。
领队提出要未骟的战马,商人们没有半点犹豫,当场点头。
他们的国家离汉朝很远,中间隔着大片草原,丝毫不担心汉朝得到战马,会调头来攻打他们。反过来说,他们和匈奴算不上对付,如果汉朝找匈奴麻烦,他们乐见其成。
双方打得过于火热,不可避免,引起匈奴人警觉。
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领队采纳卫青蛾的建议,以最快的度交割货物,迅动身南返。
这次能找到茏城,已经是额完成任务。碰上这些极西之地的商人,更是意外之喜。
匈奴反复无常,难保不会见财起意,在中途下手。商队众人打起精神,一路谨慎前行,更派出快马,先一步往边郡送信,希望郡内可以派兵北上,确保这批货物的安全。
接到消息后,魏悦就带兵出,当日北行数里,和李当户所部汇合。这也是魏三公子对赵嘉的练兵方式感兴趣,却没和魏太守一同前来的原因。
看过更卒操练,魏尚等人没有多留,午后即返回郡城。
临行之前,魏太守吩咐赵嘉,让他在更役结束后,尽快往郡城一趟。赵嘉拱手领命,送走一干郡中大佬,转身返回校场,命小吏吹响木哨,继续阵列训练。
在赵嘉练兵时,一骑快马驰出雁门郡,飞奔向长安。
马上骑士是窦太后赐给刘荣的骑僮之一,此时前往长安,是为递送一个重要消息:前临江王得女。
刘荣自请为庶人,如今又废了一条腿,纵然有同母弟为诸侯王,也对太子构不成任何威胁。窦太后对长孙十分关心,云梅又是长乐宫所赐,生下刘荣长女,自要给长安送去消息。
骑僮一路飞驰,于八月抵达长安。
因边郡查出有间,几名郡守先后向朝廷秘奏,长安贵人府内少闻笙歌,不见乐舞,都在开展清查行动,凡查出不对的僮仆,尽数被清理出去。
馆陶长公主和阳信公主为搜集美人,从贩僮商人手里买下不少女奴。两人前后被召入宫,后脚回到府内,就开始严查讴者舞女。
平阳侯府内,因卫媪出身家僮,卫子夫姊妹平安过关。和她们熟识的两名舞者被查出不对,当日就被拖走,再也不曾露面。
回到房内,卫少儿不见往日骄傲,靠坐在长姊身边,仍在瑟瑟抖。
卫子夫脸色白,却不似卫少儿一般惧怕,而是独自坐在门边,看着对面走过、脚步匆匆的仆妇,面现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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