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马腹贴地, 抵达郡城时, 已然将飞骑甩出一大截。
逢秋收时节,边民多在田中忙碌, 出入城内的胡商却没有减少, 城门前依旧排成长龙。
守门的军伍列成两队,严查过往商旅。在出塞的商队和云中骑先后失去联络后,太守府连下两道命令,出入郡城的检查变得更加严格。
赵嘉策马行到队伍前, 取出木牌官印。军伍查验过后, 确认无误,立即让路放行。
猜出马上之人是个汉官,胡商继续老实排队,没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心中惊疑,这个汉官未免太年轻了些。
行到太守府前,赵嘉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骑僮。不需要健仆引路, 快行穿过前院, 来到魏太守和属官议事的书房。因为走得太急, 险些和一名书佐撞到一起。
赵嘉拱手致歉,后者道声不敢, 两人擦肩而过, 都是行色匆匆, 没有片刻停顿。
书房内, 魏尚眉心紧锁,王主簿等人也是满脸凝色。
健仆通禀赵嘉请见,房门打开,不需要近前,就能感到气氛凝重。
“见过使君。”赵嘉上前行礼。
“阿多来了。”魏尚颔,示意赵嘉坐到右侧。
待赵嘉坐定,众人开始商议,接下来该采取什么章程。
派人出塞是一定的,为防匈奴南下,要塞也必须增加兵力。郡内兵力有限,势必要征召青壮。正逢秋收,家家户户都需要劳力。之所以将更役定在七月,就有避开春耕、秋收的打算。奈何变故来得突然,任谁都不会想到,情况会恶化至此。
斥候多日未归,商队和云中骑先后失去联系,草原上到底生了什么,众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
未知最令人焦躁,尤其是当前这种情况。
“按照之前送回的消息,商队本该在五日前抵达。”王主簿沉声道。
“三公子出塞至今,仅遣回一名斥候,之后即渺无音讯。”
“李使君的长公子同出塞外,据悉,也在数日前失去联络。”
“此事必为匈奴所为。”
综合当前情况,参考往日经验,众人得出相同的结论:不只是商队,出塞的骑兵必然也出事了!到底是被拖住,被困住,还是……在场之人都不敢轻易断言。
在众人议论时,赵嘉始终保持沉默,脑海中却在飞旋转。
商队出事了。不管是意外还是遭遇埋伏,都是身陷草原,生死不明。出塞的骑兵失去联络,同样吉凶难定。
云中骑固然强悍,草原终归是匈奴的主场,同等兵力难分胜负,几倍乃至十几倍呢?
据王主簿言,魏悦率两千正卒出塞,并未带辅兵。以上郡的兵力,李当户所部也不会太多。纵使两人合兵一处,遇上本部大军,情况也会不妙。
胡骑人多势众,汉骑缺少支援,这种情况下,匈奴就算是用命堆,用人耗,也能耗尽汉骑能量。
更让赵嘉提心的是,是否商队北上的主要目的已经-暴-露,匈奴中途伏击,以其为饵,就为-诱-汉骑深入草原?反过来想,云中骑和上郡骑兵陷在草原,为了破局,会否主动出击?
但有一点说不通,主动出击的话,无论如何都该给边郡送回消息,让郡内有所准备。除非是情况太过危急,根本来不及派出斥候,要不然,就是匈奴早有准备,在中途进行截杀。
思及此,赵嘉神情微变。
“使君,嘉有言。”脑中转了几个来回,赵嘉不能再不出声,当即起身拱手,道明心中所想。
听完他的话,室内陷入短暂寂静。
少顷,王主簿看向魏太守,道:“使君,赵县尉所言有理。”
如果是遇到匈奴大军,以魏悦和李当户的脾气,主动迎击未必不可能。那么问题又来了,北上的商队在哪里,莫非都被匈奴所害,尽数身陨?
“使君,嘉请出塞!”
赵嘉十分清楚,要塞防卫早有安排,暂时不需要自己。他有阿金帮忙,是最好的出塞人选。
他曾去过草原,沿途不算陌生。不需要调遣正卒,畜场内的青壮、七月训练的更卒,足够组成一支队伍,随他北上寻人。带足-毒-烟-筒,遇匈奴不做正面交锋,就算打不赢,以青壮和更卒的脚力,也能寻机全身而退。
赵嘉细述因由,魏尚沉吟片刻,同王主簿商议几句,允他所请。
“更卒未曾临战,要塞处兵力不可轻动,由城内调拨两百正卒。”
“敬诺!”
赵嘉着急北上寻人,接下来的事,自己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干脆提前告退,持魏尚手令往军营中调人,并由库吏引路,往郡武库领取-毒-烟-筒和兵器。至于马匹和马具,军营内皆有配备。如果数量不足,大可到郡内马场去寻。
除了-毒-烟-筒,赵嘉额外多领了一批箭矢。
时间仓促,不可能全部制成-毒-箭,只能先带回畜场,交给医匠,趁着召集更卒和青壮的时间,能制多少算多少。
两百正卒皆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身形魁梧,带着一股子煞气。
在营中列队,每人身前挂一片皮甲,再套上两片护臂。背负长戟,腰佩短刀,强弓和箭壶挂在马背,大腿上还绑有巴掌长的匕。这种携带兵器的方式是从畜场兴起。将官们见过几次,觉得可用,遂在军营中传开。
队伍集合完毕,赵嘉一马当先,率众骑驰往畜场。
彼时,熊伯正带人在田中抢收,提防有雨水突然降落。虎伯率领二十余佣耕,在晒谷场内挥舞连枷,给谷子脱粒。孙媪和妇人们赶着驽马,拉动碾子磨盘,将去壳的粟和麦子收进麻袋,送入仓库。
少年们负责照顾牛、马、骆驼和野猪,卫青和阿稚则带着孩童专门放牧羊群、喂养鸡鸭。
金雕在田中抓到一只肥硕的野兔,正在大快朵颐。
忽然间,远处腾起滚滚烟尘,响亮的呼哨声随风传来。
金雕鸣叫回应,振翅飞起。
吃剩的野兔丢在地上,被一只大犬咬走。几只断奶不久的幼犬追在大犬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希望能分得一杯羹。等大犬丢出一块肉,幼犬们一改可爱的样子,全部呲牙,开始凶狠争抢。看架势,几同狼崽无异。
赵嘉停在木栏前,用兽皮裹紧前臂,接住飞落的金雕。
锋利的爪子染着血迹,鸟喙上还残留一丝血肉。赵嘉皱了下眉,用拇指擦过鸟喙,引来金雕不满的叫声,颈后的羽毛都蓬了起来。
卫青和阿谷追着金雕跑来,见到赵嘉,立即打开木栏。
两百骑进入畜场,几只圈外的黄羊受到惊吓,竟然一跃跳过围栏,迅藏进羊群中,好像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虎伯得到消息,将事情交给长伯,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路快行到赵嘉跟前。
“郎君回来了。”
“嗯。”赵嘉翻身下马,将决定出塞之事告知虎伯。
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虎伯纵然担心,也不敢有半点迟疑,依照赵嘉的吩咐,迅从畜场抽调人手,开库房分强弓箭矢。
接下来的两天,畜场众人都被调动起来,青壮佣耕不提,少年和孩童们每日都要给医匠帮忙,搜集特定种类的草药,帮忙熬煮汤汁,浸泡箭矢。
赵嘉请县丞帮忙,尽召集一批更卒。同时开县武库,取五十人用的皮甲,以及百人用的短刀、大盾和马具。
商队和云中骑失去联络,事情非同小可。
为抵防匈奴南下,各县都在征召青壮。赵嘉到官寺时,恰好有一批青壮抵达,其中就有返家不久的更卒。
录下名单,赵嘉又召来两名文吏,准备带其一同出塞。
文吏半点不觉得危险,反而是大喜过望。沐浴在同僚歆羡的目光中,以最快的度备好行囊,随时准备出。
清楚赵嘉带他们北上,必然是为负责后勤,两人商议一番,禀报赵嘉,最好再带几名小吏。
建议得到采纳,于官寺内公布。为争取北上的名额,官寺中的小吏几乎打破头。最后,藉由曾在军营帮忙,六名小吏拔得头筹。
筹备军粮时,文吏建议多备几辆大车,征召一批商贾赘婿。
赵嘉摇头否决。他此行是为寻人,时间宝贵,不能有片刻拖延。带着大车过于累赘,也太过显眼。
不过,该备的军粮总是要备。
为减轻负担,赵嘉下令开谷仓,将储存的麦全部制成油炒面,分给北上的军伍。
畜场内已经有了豆油和麻油,只是数量不多,妇人们仍习惯用熬制的油脂。炒制面粉时,用的是骨髓油,香味更加浓郁。
第一批油炒面制成,赵嘉用热水冲了一碗,哪怕用的糖极少,味道也是分外香甜。放凉后分给军伍,大多数没用水冲,直接抓起来干嚼,半袋眨眼吃完。
油炒面之外,赵嘉再次开库,将储存的肉干和腊肠取出大部分,交给文吏清点分配,确保军伍到齐之后,每人带足五日的口粮。
五日之后怎么办?
面对文吏的疑惑,赵嘉微微一笑,既然北上草原,就按照草原的方法,去杀,去抢!
一切准备就绪,赵嘉凑齐四百人马,不足一曲,奈何时间有限,不容耽搁,必须尽早出。文吏和小吏同样穿上皮甲,配备兵器,遇到战事,自要同军伍一起冲杀。
“出!”
赵嘉扬起右臂,四百汉军策马向北,轰隆隆的马蹄声踏碎大地。
冷风平地而起,在半空打着旋。
金雕出高鸣,如一道利箭,冲上云霄,振翅飞向草原。
草原深处,数百人的商队尽被打散,货物散落在身后,数万牛羊也被追袭的强盗分割掠走。
破风声中,数名汉骑身中骨箭,度被迫慢了下来。现追来的胡骑足有数百,为给同袍争取时间,几人不约而同调转马头,抽-出长刀,迎面冲了上去。
“走!”
类似的情形,沿途生过数次。凡是调头的汉骑,尽数死在胡骑刀下,无一能够存活。
领队眼底布满血丝,纵是恨意滔天,咬碎银牙,也没有调转方向,而是不断挥舞马鞭,带着剩下的汉骑继续向南。
队伍中没有卫青蛾、卫夏和卫秋的身影。早在匈奴大军猝然袭击,商队被打散时,三名少女就和众人失散。如今陷在草原,生死不明。
领队再是心焦,也不能去找。袭击他们的是匈奴本部,数量远想象,甚者,诸胡都有南下的迹象。事情非同小可,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必须把消息送回边郡!
驰出一段距离,前方又出现一支骑兵的身影。
以为是被匈奴前后夹击,领队双眼赤红,出困兽般的低吼。箭壶早已经射空,汉骑无需命令,同时-拔-出长刀,决定拼死一搏。
待距离接近,对面的骑兵忽然扬起汉旗。
这些骑兵都是满身鲜血,纵然皮甲和武器出现破损,身上的煞气却异常惊人,犹如刚从尸山血海中冲出一般。
认出身着玄甲的魏悦和李当户,领队出一声大吼,和仅剩的二十余汉骑同时调头,赤红着双眼,朝追击的胡骑冲了上去。
“杀!”
号角声起,旗帜烈烈。
千余汉骑奔袭而至,犹如一阵飓风,瞬间将目标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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