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震不接他的话, 辽王只好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萧震爽朗道:“草民在福运米店觅了份差事,养家糊口足矣。”
辽王苦笑:“你一身武艺, 扛米运粮未免大材小用, 还是来本王身边做事吧,匈奴屡犯我大周边疆, 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将才。”
前年战场上,萧震最先冲破敌阵连杀梁国数位大将, 辽王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生了爱才之心。正月京城, 李雍诬陷萧震, 辽王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李雍, 为的就是等朝廷放弃萧震了, 他再伺机将萧震纳入麾下。
是以,早在李雍回到彰城宣旨后,辽王便派人盯着萧震的行踪了,耽误三月才现身, 是避免引起朝廷或萧震的猜忌。
面对辽王的有意提拔,萧震却不为所动,跪下道:“多谢王爷美意, 只是草民更喜市井街头的自在,不想再卷入官场。”
辽王好笑,看着他道:“看你高近九尺, 雄伟威武, 这么一场小挫折, 居然就折了你的雄心壮志?难道你当初投军入伍,为的是立功升官,而非保家卫国?”
萧震沉默。
年少时候,为何从戎?
因为听说匈奴在边疆杀烧抢掠,因为看见一位老妇扑在儿子的衣物上嚎啕痛哭,因为胸口腾起一股熊熊怒火,故而他离开了教他武艺的镖局师父,凭着一腔热血参军北上。出身穷苦,萧震喜欢封官后的衣食无忧,但他更享受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热血沸腾,他更想看匈奴节节败退,再不敢入侵中原。
辽王道:“本王的四个护卫队受朝廷调遣,护卫统领也都由朝廷指派,但本王还有三千亲兵,这三千兵马只听本王一人号令,只要你愿意跟着本王,本王便将这三千兵马交给你统帅,如此你既不用担心官场人心险恶,又可以战场上一展抱负。”
萧震有些意动。
辽王继续道:“本王已为你准备了一座宅院,你只管安心带兵,本王保你家小高枕无忧,富贵荣华。大丈夫生而为人,第一要建功立业,第二便是希望庇佑家人,难道你不想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萧震想!
他不怕苦,却不想弟妹一家跟着他受苦!
挺胸抬头,萧震直视辽王道:“承蒙王爷器重,草民愿意为王爷效劳,只是草民天生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王爷的军令草民绝对服从,但如果王爷想给草民说亲,或是别的草民不愿做的事,草民绝不会强迫自己而为之,所以,王爷能容忍这样的臣子,草民便跟着您,王爷无法接受,那草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将来触怒王爷。”
辽王听了,突然敞怀大笑,笑声洪亮,连后院的苏锦娘仨都听见了。
“好个直肠子!”
笑够了,辽王上前扶起萧震,握着萧震肩膀道:“萧统领放心,本王今日便承诺你,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本王绝不会因人情世故等琐碎杂事降罪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愧天地良心便可。”
萧震前面遇到过虚伪的李雍,此时忍不住确认道:“王爷此言当真?”
辽王收敛笑意,郑重道:“本王一诺千金。”
萧震“扑通”再次跪拜,正式认辽王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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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辽王同萧震聊了一阵便走了,离开前告诉萧震,明日他会派人接萧震一家搬到新府邸。
目送辽王远去,萧震伫立片刻,转身跨进宅子,绕过影壁,就见苏锦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走廊拐角,眉眼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在害怕娘几个又要被驱逐一般。
想起正月里一行人挤在驴车上冒雪而行的凄惨,萧震胸口泛酸,随即暗暗誓,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叫苏锦娘仨受那般委屈。
“去屋里坐。”萧震笑着指了指堂屋。
他这一笑,苏锦就放心了,猜想肯定不是坏事。
到了堂屋,萧震抱着阿满,对苏锦、阿彻道:“今早我回城,在城外碰见辽王,辽王认出了我,刚刚他来,是赏识我之前立下的些许功劳,许我辽王府三千亲兵统领一职。”
三岁的阿满傻乎乎地看着干爹碰碰合合的嘴唇,不懂干爹在说什么。
八岁的阿彻若有所思。
苏锦一个市井小妇人,对各种官职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她会算啊,萧震当正五品的千户时,手里只管一千人,正三品的彰城卫指挥使李雍,掌管五千兵马,所以啊,萧震这个亲兵统领,约莫是四品左右的官儿?
萧震失笑,道:“每个王爷都可以养三千家兵,不归朝廷管,也就没有官职。”
苏锦惊讶地脱口而出:“那王爷给你俸禄吗?”
萧震一时语塞,看着小妇人瞪圆的凤眼道:“应是有的,王爷没提,我也没问,不过,王爷送了我一处府邸,明早派人接咱们过去。”
一听有宅子,苏锦顿时满意了,凤阳城这地方,似她现在赁的两进小院,都值上百两银子呢。
只是……
“朝廷刚革了你的官,王爷就收了你,传到京城,皇上会不会生气?”苏锦疑惑地问,辽王这举动,不是拆他皇帝老子的台吗?
萧震不太上心地道:“王爷敢用我,必有他的道理,朝廷真若降伐,大不了咱们再搬出来。”
苏锦点头,确是这个理。
但萧震好不容易又捞了个官,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苏锦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命里合该遇到贵人,注定是要当官的,只是今后遇事千万要三思后行……”
这话萧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毕竟吃过一次亏,他不再觉得苏锦是瞎操心,反而笑着说出他的解决办法,即他向辽王讨的那个承诺。
苏锦心想,口说无凭,汉朝的刘邦还许诺不杀韩信呢,最后还不是把人弄死了?
不过,看着萧震脸上的傻笑,苏锦就不扫他兴致了,等下次萧震再犯掘,她才不管他爱听不爱听,一定要勒住这头犟驴才是。
第二日,辽王果然派人来帮萧震搬家了,顺势送了萧震两个小厮、四个丫鬟。
搬家前先认主,两个小厮一个叫徐文一个叫徐武,是亲兄弟,年轻力壮。
四个丫鬟都很肤白貌美,春兰、夏竹是给萧震用的,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玲珑有致。秋菊、冬梅专送苏锦,这二女只有十四五岁,容貌略逊给春兰、夏竹,但胜在更规矩本分,一眼都没往萧震那边看。
萧震起居一直都是春桃伺候,也就是叠叠被子打扫打扫房间,洗漱穿衣萧震更习惯亲力亲为,这会儿辽王一口气送他俩丫鬟,根本用不上,萧震就对苏锦道:“前院春桃一个就够用了,这两个也给弟妹罢。”
苏锦又不傻,辽王故意挑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分明是怜惜萧震光棍一条,给他送通房呢啊!
眼瞅着那个叫.春兰的美丫鬟都抿嘴儿了,苏锦忙道:“王爷好意送人,大人怎能推辞?”
她不要,萧震又不能退回去,只好收下。
上下一心先搬家,多了秋菊、冬梅,苏锦抱着女儿在旁边指挥就行了,顺便观察两个新丫鬟,现秋菊更伶俐些,嘴甜甜的管如意叫姐,冬梅更加内敛,但手头动作可不慢,进进出出地忙碌,很能干。
后院新旧丫鬟和乐融融,前院就不一样了,春桃刚打开萧震的衣柜,杏眼美婢春兰就挤了过来,抢着收拾,抱了一堆衣裳放在炕上。
春桃嘟嘴,本来就不喜欢春兰与她名字相似,现在更看春兰不顺眼了。
春兰可不管她,现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长袍,春兰眼睛一亮,立即捧着衣裳跨出卧室,见萧震站在院子里与徐家兄弟说话,春兰放缓脚步,然后迈着碎碎的小步子走过去。萧震偏头看她,春兰俏脸泛红,托起衣袍,细声问道:“大人,这件衣裳破成这样了,还要吗?”
萧震疑惑:“为何不要?”
春兰羞答答看他一眼,脸更红了,解释道:“大人如今为王爷办事,身份不同往日……”
萧震好歹也是当过三年军爷的人,他从不沾染女色,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见春兰神态轻浮想勾搭人又故作矜持,还敢对他的衣着挑三拣四,萧震顿时不喜,正好也想试试辽王的心胸,萧震就吩咐新得的小厮徐文:“此女嫌弃萧某身份低微,萧某不想强人所难,你送她回王府,并转告王爷,就说萧某不习惯身边太多人伺候,王爷无需再送。”
徐文恭敬道:“是!”
说完,徐文面无表情地对春兰道:“将大人的衣裳送回去,马上跟我走。”
春兰花容失色,以这种理由被退回去,她还能好吗?
“大人,我绝对没有嫌弃您的意思,求大人开恩,绕过春兰一回吧!”刚刚还想靠姿色先争宠的女人,现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得可怜极了。
萧震一眼都没看,负手去了后院,拐弯的时候,瞥见徐文强行将春兰拽走了。
萧震哼了一声。他是武官,经常与人切磋,不穿旧衣,难道还穿新衣与士兵们摔跤过招?
到了后院,萧震阴沉沉地打量干活的秋菊、冬梅,看得二女都不敢抬眼。
苏锦奇怪道:“大人有事?”
萧震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前院有个丫鬟不懂规矩,我让人送回王府了,你这两个如何?”
秋菊、冬梅一听,齐齐放下手里活计,并排跪到两个主子面前,低头道:“奴婢不敢!”
萧震神色严肃。
苏锦忙替二女作证:“她们俩都挺好的,前院哪个犯错了?犯了什么错?”
春兰犯了勾引男人的错,这话萧震如何对弟妹说?
“不用你管,她们俩若犯错,尽管告诉我。”萧震肃容道,言罢往回走。
苏锦追了上去,低声训他:“王爷送的丫鬟岂是说退就退的?你骂一顿好了,不许退。”
萧震冷着脸道:“已经出了,弟妹无需再劝。”
男人背影高大,冷峻如山,说一不二,苏锦气得胸口起.伏,突然朝如意几个丫鬟吼道:“都别搬了,我哪都不去了!”
丫鬟们愣住了,萧震走到一半,闻声回头,就见苏锦背朝他往屋里走去,小碎步迈得飞快。
萧震叫她:“弟妹!”
苏锦停在屋前的台阶上,转身,丹凤眼冷冷地斜着他。
萧震只好折回去,皱眉道:“弟妹这是何意?”
苏锦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丫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中摆放的箱笼讽刺道:“王爷的丫鬟大人也敢退,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苏锦胆小,与其跟着大人去新府邸战战兢兢地过,总是担心大人得罪王爷被逐出府,那还不如继续住在这个小院,虽然穷点,但我们娘仨过得踏实!”
萧震头疼,仰头看她:“王爷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苏锦呸了他一口:“呦,这话听着真耳熟!”
丫鬟们不明就里,萧震耳根莫名一热,不知是因为小妇人喷到他脸上的几点口水,还是因为他曾经也说李雍心胸宽广,末了糟了暗算。
两人互相望着,萧震理亏,让步道:“那要怎样,弟妹才肯随我搬过去?”
他肯商量,苏锦脸色缓和下来,也不叉腰了,攥着帕子提条件:“军务上的事我一个妇人插不了手,但这宅子里的事,大人做任何决定前必须与我透个气,不能像上次一样,您任意妄为痛快了,我们娘仨却蒙在鼓里,等到衙役上门,我们只能白白任人宰割。”
一提这个萧震就心虚,抿抿唇,他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苏锦瞪他一眼,视线还没转到丫鬟们那边,嘴里已经先吆喝了:“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干活!”
丫鬟们重新行动起来,苏锦抱起被她吓到的阿满,柔声哄道:“阿满别怕,一会儿咱们就要住大宅子啦。”
娘亲开心了,阿满咧开小嘴儿跟着笑。
萧震愣愣地看了会儿,方才离去,头脑空空。
小妇人变脸的度,真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