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悄然昏暗,卢慕馨站在窗前,审视着自己窗中的倒影。
个人立场逐渐与自己的宗旨背道而驰,在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她能清楚感受得到。身为基督徒的她,曾不止一次向上帝祈祷,希望能保佑儿子早日康复。然而,当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她却分不清,这是来自魔鬼的诱惑,还是上帝的拯救。
该如何选择?
办公室里,只剩下卢慕馨的身影。自从得知有方法为儿子治病,身为外科主任的她毅然独揽了住院部的加班工作。按照医院本来的规定,加班不会获得加班费,只会按有薪假期作为补偿,不过医院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念在她为医院作出过贡献,所以就破例让她以时薪作为加班补贴。
而卢慕馨的丈夫、儿子的父亲,江笑群也是如此。他是本院的一位外科手术主刀医生,也是外科主管兼助理教授。他的技术在本院能称得上是手屈一指,大至开腹剖胸,小至伤口缝合,他都得心应手,由他进行手术的患者都称赞他技术了得,还给他送过锦旗。
然而为了治好儿子的病,江笑群也日以继夜地干着活,每天晚上不到十二点,绝不离开医院,如果幸运的,他还会被邀请去一些人手不足的法医院帮忙,或到某医科大学讲讲课,赚些外快。
许多人曾经劝导他们到计生部申请再要一个孩子,按他们这种情况,获批的机会会相当大。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个打算,这让不少亲朋好友都为他们的家庭而感到唏嘘。如果孩子是健康的,按他们俩的收入,绝对能在湘潭市区供一间不错的房子,而且还应该能置一辆小车。可是儿子的病让他们打消了所有类似念头,在他们的心目中,最头等的大事,就是先治好儿子的病,儿子治不好,这些所谓的幸福小康生活,皆是纸上谈兵。
卢慕馨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杯和一瓶白酒。本来她是滴酒不沾,但自从得知儿子患病,她就染上了这口,每当她心烦意乱,就会小抿一杯,只是平时怕影响不好,所以不是亲故也绝不知道她好这个。如今,整个办公室就只有自己,也就无须顾忌了。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吓得她慌忙收拾东西,谁知抬头一看,站在门边的却是她的丈夫——江笑群。
“被你吓死了。”卢慕馨说道。她看得出江笑群的脸色不太好看,又不知道生什么事了。
只见江笑群走了过来,从桌底下取出卢慕馨藏起的白酒,倒满一杯,一饮而尽,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她把脸扭到一边,没有说话。江笑群又满饮一杯,继续说道:“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想尽快完成。现在儿子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再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卢慕馨说道。
这时,江笑群从裤兜里掏出两枚药丸及一瓶液剂放在桌面上。卢慕馨拿过一看,顿时惊恐万分,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江笑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目前只有你去做,才不会引起怀疑,你搞定之后,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卢慕馨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江笑群面无表情,陈述着他的计划,直把她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设下了一系列可怕计划的男人,就是跟自己同床共枕了五年的丈夫。
最后,江笑群还补充一句:“我算过了,如果我们能把这事完成了,得到的报酬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再把爸妈的房子卖了,应该能让儿子出国治病。等儿子病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到市区里租个房子。相信我,一切总会好起来的。”言罢,江笑群便转身离去,在临走出房门之时,他回头看了看惴惴不安的卢慕馨,淡淡地说了句:“老婆,我爱你。”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八点钟。
每当到达这个时分,卢慕馨就会到住院部查房,一来是为了送走前来探望病人的亲友,二来是为了观察病人情况,然后到了晚上十点,又会进行第二次查房。今天,卢慕馨依旧做着重复的工作。只见她慢步于走廊上,双手插在白色长袍的口袋中,紧紧地揣着江笑群给她的东西。惨白的灯光如同她的脸色,仿佛正在一丝丝脱离血色,平底鞋一步步踏在地板砖上,但感觉却如同踩在钢索上,摇摇欲坠。
卢慕馨低着头,挨着病房一间一间的巡查,嘴里说着每天几乎都会说的话,“对不起,探病的时间已经过了。”
她不敢与任何人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像极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她甚至无法面对那贴在墙上,上书着“医者善如水,行事德为先”的标语。
她一路心不在焉地巡查着,不知不觉便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扭开,因为在这一刻,她犹豫了。
那是宁宁的独立病房。
片刻之后,她推门进去,却见宁宁床上空空如也,才顿然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楼下病房陈先生的女朋友邹小姐说想带宁宁去玩,没想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怀着不安的心情,她来到了顾纬越的病房,看见顾纬越坐在一旁削苹果,而邹嫣颐正与宁宁坐在床上玩手机。
看见卢慕馨来到,邹嫣颐起身相迎道:“卢大夫你来了?是不是接宁宁回去?”
“啊。”卢慕馨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却不敢正视任何人。
邹嫣颐把宁宁从床上抱了下来,柔声道:“宁宁,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姐姐再找你玩,好不好?”说着,就把宁宁带到卢慕馨的身边,“卢大夫,这小家伙可听话了。你不是叫她别四处乱跑,别做剧烈运动嘛,她这一天就黏在我后面,连我上个厕所也要跟着。”邹嫣颐满脸笑容,全然没有察觉卢慕馨脸上的异样。
顾纬越依然安静地削着苹果,没有说话。
这时,宁宁上前主动牵住卢慕馨的手,摇起小胳膊跟邹嫣颐和顾纬越说道:“叔叔再见,阿姨再见。”卢慕馨只觉得被宁宁牵着手的那半边身躯像麻痹了一样,作不出任何反应。
邹嫣颐弯身用食指点了点宁宁的鼻子,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他是叔叔,我可是姐姐。来,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宁宁淘气地笑了笑,说:“叔叔再见,姐姐再见。”
“这才像话。”邹嫣颐非常满意,“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姐姐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嗯!”宁宁使劲地点着她的小脑袋。
这时候,卢慕馨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道:“哦,对了。探病时间到了,邹小姐你快点回去吧。”
邹嫣颐却说:“卢大夫,我今晚就在这睡,这家伙说他见不着我,就睡不着觉。”说着,她回头贼贼地看了顾纬越一眼,反正别人都把他们当成是情侣,今天还跟顾纬越商量过,两人决定把这误会贯彻下去,起码能省下住旅馆的费用。
“哦,那要不要给你另外准备一张床?”卢慕馨问道。
“不用了。”顾纬越抢过话匣子,笑道:“她要是不睡在我旁边会睡不着。”这算是对邹嫣颐的还击吧。
邹嫣颐瞪了顾纬越一眼,正要解释,顾纬越却给她递过削好皮的苹果,说:“an app1e a day,keep doctor aay,亲爱的。”
“哦,原来是这样。”卢慕馨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宁宁,咱们回去吧,你还要吃药。”
“卢大夫。”顾纬越把正要离去的卢慕馨喊住,“你不吃苹果吗?苹果谕意平安。”
卢慕馨说:“不了陈先生,谢谢你。对了,如果你觉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我再给你做一次检查,要是没什么大碍你就可以出院了。”
“嗯,谢谢你,请慢走。”顾纬越说着,正要把苹果放进嘴里,谁知邹嫣颐一手把苹果抢了过去,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用舌头舔了个遍,又塞回顾纬越的手中,说:“今天晚上你睡地板!”
卢慕馨把宁宁带回楼上的病房,把小家伙安顿好之后正欲离开。
“卢阿姨。”没等她走出房间,宁宁却问道:“爸爸是不是还在那里等我?”
卢慕馨背对着宁宁,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爸爸会一直在那儿等你,所以你要乖,病好了就可以去找爸爸了。”
离开宁宁的病房,卢慕馨魂不守舍地踱步在走廊上。当她经过配药室门口的时候,见到今早为顾纬越换药的护士正把一盘盘配好的药物放于小推车上。
护士现门外有人,遂举头望去,笑道:“原来是卢主任啊。”
卢慕馨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今天要配几轮药啊?”
“三轮吧。”护士说道。
“你现在这是第几轮?”卢慕馨走进了配药室,看了看那小推车上的药物。
护士说:“才第一轮。”
卢慕馨拿起配药表看了看,问:“这一轮都有谁的药?”
“呃——”护士拿起一个小本子,说:“7o1房的三号床马长鸿、五号床冼宗明;7o2房的二号床李惠秀、三号床张晓和四号床的郭妙珍;7o3的……”
一边听着护士在报名,卢慕馨一边用笔在配药表上打钩。
“就是这些?”卢慕馨问道。
“嗯。”护士点头说道:“第一轮就这些。”
“这样,把这个先卸下来,下一轮再配。你把7o9房聂绮宁的药先配了,她小孩子,让她早些吃了药好去睡觉。”卢慕馨吩咐道。
“哦。”护士应了一声,便着手去为宁宁配药。配好之后,卢慕馨拉过小推车,说:“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这轮我就帮你送吧,你赶紧忙另外两轮,早点送完早点下班。”
卢慕馨一向对年轻一辈颇为照顾,听到她的话,护士脸上也充满了感激之情,道:“谢谢您,卢主任。”卢慕馨点了点头,便推着小推车,向各病房走去。
7o1房……
7o2房……
7o3房……
7o9……
卢慕馨站在7o9号病房门前,犹豫了片刻。当她推门进房的时候,宁宁正跪在床上看着窗外,听见身后有声,就转过身来。卢慕馨依然没有看宁宁一眼,只说了句“宁宁,该吃药了”,然后就背对着宁宁整理着手推车上的药物。就在这个时候,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两颗江笑群给她的药丸,那是专供严重失眠症成年患者所使用的安眠药,若以宁宁来说,这种药别说两颗,只需要吞下半颗,足以让她地震也不会醒来。
她看着两颗药丸,目光空洞得宛如失魂落魄,但最终还是决定把两颗都放进宁宁的药杯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扑腾扑腾地乱跳,像是快要爆炸似的。她拿起药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宁宁,过来吃药。”
宁宁躲到床脚,一脸不甚愿意的表情。
卢慕馨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那仿佛要打结的神经,道:“宁宁,要乖,吃了药才会好,好了才能找爸爸。”宁宁一听能去找爸爸,小眼睛就来了精神,于是就乖乖地坐在床边,等卢慕馨喂药。
卢慕馨把盛着药丸的塑料杯子递到宁宁的手上。看着杯子中大大小小的药丸,宁宁满是厌恶的表情。只见这小家伙眯起眼睛,张开小嘴,把药丸统统倒入口中,然后从卢慕馨手中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地吞了几口,吃完了还张开嘴巴,让卢慕馨检查她是否把药丸都吞了。
“乖。”卢慕馨的声音细得入耳难辨,也就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见宁宁把药吃了,卢慕馨心虚得想立即走人,谁知宁宁却把她叫住:“卢阿姨,是不是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喂白天鹅好不好?”
卢慕馨怔住了,她依旧背对着宁宁,可是眼眶已经全湿透了。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要把白天鹅喂得白白胖胖的。”
“好。”卢慕馨强忍着哽咽,慌忙推门而去,只留下坐在床边,用小手搓着眼睛的宁宁。
让宁宁昏迷般睡去,只是江笑群计划中的第一步,然而这计划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卢慕馨回忆着江笑群的计划,她想不到自己竟然就真的把这计划实施起来,或许是救子心切,但灵魂深处却充斥着罪恶感。她神色慌张地回到办公室,从抽屉中拿出白酒,大口大口地灌着,可无论怎样,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狂跳不已的血脉静止下来。
良久,她拭去唇边的酒迹,通红的双眼聚焦在另一个抽屉上。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注射器,然后又从口袋中掏出江笑群给她的那瓶液济。
这是一瓶大型外科手术所用到的高浓度麻醉药,即使要进行全身麻醉,也得必须经过稀释。若用量不当,轻则引起不良反应,重则会引起心肺异常而导致死亡。
“你把这个一分为二,分别注射到两边肺部的下叶。像得了这种病的人,不是常死于呼吸衰竭吗?”想起江笑群的话,卢慕馨如同神差鬼使般把注射器插入那瓶麻药当中,把注射器抽满。她头脑空白,目光锁在这支抽满了麻药的注射器,像是失去了所有感觉,如同傀儡一般,把注射器的胶套套在针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微凉的天气霎时刮起一阵冬意的寒风。
“你这无赖,不是说好了你睡地上吗?”邹嫣颐推着躺在床上的顾纬越,像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这地上能睡吗?”顾纬越撇着嘴反问道。
邹嫣颐说:“你以前不也是在街上睡过吗?”
顾纬越却说:“你以前不也跟不同的男人睡过吗?”
听了顾纬越的话,邹嫣颐顿时愣住了。
话出之时,顾纬越也猛然察觉自己话有不妥,可是这已无法收回。
“你说的没错。”邹嫣颐神情黯然,语气平淡地道:“我是跟许多男人睡过。我就知道,你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我这婊子。”没等顾纬越说些什么,她竟然抽起提包甩门而去,顾纬越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去哪,就已经听见脚步声沿着长廊走远了。
回头往窗外一看,他才想起这里还是个农村县城,这大黑天的,能跑哪去啊?想到这,他翻身起来,追了出去,可脚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只好一步一瘸地追,追到医院门口,远远看见邹嫣颐拐入田道。他冲其大喊:“邹嫣颐!你别走啊,是我王八蛋,我不该那样说话,你回来扇我两耳光吧!”
这田道没有路灯,只能靠头顶的月光依稀辨路。邹嫣颐怒气冲冲地走着,一下子没注意,高跟鞋让沙子一滑,“啊”的一声尖叫,摔到了人家的菜田里,惊起几声狗吠。
顾纬越就知道要出事,他加快脚步跑了过去,透过月光,他看见邹嫣颐满身泥巴地倒在菜田里,相当狼狈。顾纬越摇了摇头,想伸手拉她一把,谁知邹嫣颐不领情,一手拨开他,说:“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我只是一只人见人糟蹋,狗见狗来咬的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邹嫣颐终于从田里爬了上来。月光之下,两人站在田道之间,相视而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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