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县城并不大,虽然是交通枢纽之地,但规模却与它的地位并不相符。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贸易交通繁忙的时候,忻县城也曾一度繁华无比,人口繁盛。
而现在的世道里,盗匪四起,战乱不断,天灾横行,使得来往于并州东西、南北之人越地少了。没有了人流,就意味着没有了商机,没有了生气,没有了忻县城的根基。因此,现在的忻县城,已经完全开看不到往日的风光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蔡邕一行人出现在城门口时,顿时便引起了诸多的目光。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有多少时日,没有见到外来的车队了?即便偶尔有外地人来,也不过是些背包客,谈不上多么吸引人。
马车,本能地让他们把蔡邕等人和商队联系在了一起。顿时便有许多人涌了上来,完全将那四名押解的士兵给无视掉了。毕竟当人民连生存都出现危机的时候,皇权算个屁?朝廷又算个屁?
这狂热的一幕,让蔡邕和陈到直呼受不了。迫于无奈之下,只由陈到大喝一声,震住了全场之后,道出车中有人病重,急需就医的理由,他们方才得以脱身。但即便如此,这忻县的“特色”,却已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由于天气寒冷,进得城中,军士们便立刻带着蔡家一行人,径直来到驿馆之中安顿。
小城之中自然不会有多么好的设施,这里的驿馆不同于大郡府,只是由几间土坯草房随便搭建而成。虽然看起来倒也算是有着四面墙,还有茅草顶,然而住进去之后才知道,透风不保暖,这就是这种房子最直观的注释。
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即使是点着炉子烧上了炕,又垫上了厚厚的干草,睡在炕上却依旧不觉得有多么暖和。
陈到专程从外面找多了几张棉被,连忙烧起了炕,给蔡文姬铺上。蔡文姬则蜷成了一团,裹着被子躺在炕上仍旧不停地抖。看着她这样子,陈到眉头紧锁,急忙吩咐驿丞去找大夫。若是打打杀杀,他陈到倒是擅长,但可这治病救人之事,却是毫无办法。
不过还好,不幸中的万幸,蔡邕喜好黄老之术,平日里也会炼些寻常丹药带在身上。这些药丸,对于强身健体,滋补身子有着不少妙用。虽然不至于让蔡文姬药到病除,但也足以让她气血和缓,稍稍恢复一些气力。
蔡邕取出几粒药丸,从陈到手中接过温水,半塞半顺地让蔡文姬将药吃了下去。蔡文姬服下药丸之后,明显脸色红润了一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瑟瑟抖,逐渐陷进入了睡梦之中。
看着床榻之上进入了沉睡的女儿,蔡邕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不免生出无限感慨。
想他蔡邕,从小才华横溢,名传四方;一生做事不羁,率性而为,却未曾想仗义执言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受点苦倒是不要紧,然而女儿不过仅仅十二三岁,却也受此牵连,遭这颠沛流离之罪,实在是为人父母最大的不应该。都说朝中凶险猛于虎蛇,自己年轻时尚且不信。眼下看着宝贝女儿变成如此模样,也不由得心生退隐的想法。
见蔡邕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陈到也不便打扰他,只是坐在火炉旁,一边添着柴,一边静静地守护着。既然他已经现身,自是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而是大方的等待着医生的到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在离忻县城七十里地的地方,阳曲县外,一处大庄园中,此时正有一个巨大的危机在朝着他们袭来。
这座庄园占地很广,即便是以当世的观念来看,也算得上是规模庞大了。虽说现在入夜已深,但庄园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丝毫不见沉静的模样。数千盏各式吊灯将这座庄园装点得分外艳丽,白墙青瓦在灯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如同天宫一般。
当然,这不可能是天宫,也不可能是皇宫,更说白了一点,连王宫都谈不上。但是有句俗话,山高皇帝远,有权霸一方。在这远离了权利中心控制的地域里,一方豪强确实可以极尽奢华。虽说太原郡不是没有太守,然而这并州却是一个特例,关于这一点,后面自然会知道。
这巨大的府邸大门,其雄伟程度堪比城门。当然,庄园四周的围墙也是如此。仅仅护院而已,却能竖起五丈高墙,想来也不是正常人能想的。
大门通体乃青铜所铸,沉重而霸气,上方的巨大牌匾金光灿烂,两个大字霸气十足,让人叹为观止。这两个字,在太原郡绝对是一个令人畏惧之词,甚至于对于这里的绝大多数民众来说,比皇帝更加令人恐惧,更加具有无尽的压迫感。
这两个字,就是——“狼孟”。
狼孟乃是一个古地名,相传数百年前的赵国便已存在。但岁月流逝,原本《史记》之中所记载的狼孟到底是否还存在,早已不可考。
然而后来一名奇人,迹于阳曲县,只用了短短十几年时间便借势成为了并州顶尖的大豪,仅次于木耳村的任家。由于其手段狠辣,且狡猾残忍无比,加上他本姓孟,所以被太原百姓私下冠以了“狼孟”之名。
这样的一名野心家,自是不会甘于如此。迹之后,他为了增加名气地位,便在阳曲县城北二十里处,从无到有,硬是生生建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庄园。虽说“狼孟”算是百姓对他的蔑称,然而这孟姓强者倒是颇为自得,从此便以此名做匾,挂在了门前。
自此以后,太原城北,阳曲之外,便多了一个法外之地。
经过了数年的经营,狼孟已不仅仅是一个庄园那么简单。这里有府衙,有私兵,有数以千万计的人口,俨然已是一座小城。尤其是在这“城中”,人们只知狼主,却不知皇帝,这一片特殊的地区早已成为了国中之国。
这个时候,在狼孟的中堂之中,十数人列席而坐,一名精干的中年男子高居正位之上,目光炯炯,气势凛然,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感觉竟似仙神一般。
他个子不高,身材也不觉得十分健硕,然而那股豪杰霸气,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强烈得多,这样的人物,又岂会是平庸之人?
而在他的右后方,那孟通竟赫然在座,一脸敬畏地看着眼前之人。
此时,这中年男子双眼微眯,看不出喜怒,盯着台下的一名瘦弱青年,淡淡地说道:“于毒,你说这次的任务失败了?”
“回狼主,却是如此。”瘦弱青年于毒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亲自出手,也失败了?”狼主追问道。
“不,在下并未出手。”于毒摇了摇头。
“大胆于毒,你竟私自放走任务目标,竟还敢有脸回来!”孟通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
“大少爷这说的哪里话?我何曾故意私放目标,只不过是打不过他们留不下而已。”于毒平静地看着狼主,至于孟通,自始至终就没注意过。
“你……”孟通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只听得狼主低喝了一声,“通儿,闭嘴。”
孟通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那是因为有这个老子压阵的缘故。面对着狼主,他哪儿敢多说半个字,连忙缩着脑袋坐了回去。
狼主看着于毒,平静地说道:“是打不过,还是不想打?”
“打不过。”于毒笑了笑,也不多言。
“我明白了。”狼主微微一颔,抬头说道,“传令下去,迅调集二百军士持牙弩二十具,加派十名高手随军,由岳老带队,连夜赶往忻县。动作务必要干净,迅,绝不可让木耳家的人现!”说完,他又转头看向于毒,说道,“这样的安排你觉得可以吗?”
“以之前的状况判断,可以。”于毒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于先生再跑一趟了。”
“不烦,举手之劳而已。”于毒笑着微微一抱拳,转身缓步离开了中堂。
看着于毒如此洒脱地离开,堂中其他人纷纷面露异色,一名秃短髯老者皱着已经溜光的眉骨,说道:“狼主,为了两个犯人而已,需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飞燕贤侄前年传信与我,言说京师出了大事,天下不久之后必乱。既然如此,我们更需要抓紧扩大力量,既然现在京师有大人物有求于我们,报酬又谈好了,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两个文人钦犯,换来一场和京师挂上钩的机缘,划得来!”
狼主微微一笑,机智狡诈的双眼精光闪烁,显然有一场大盘算已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不久之后。
待其他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内堂之中。
“父亲!那于毒太嚣张了!为何您还如此放纵他?就连京师的人也不惜得罪吗?”憋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是回到内堂之后,孟通脸色通红,激动地问道。
“你懂个屁。”狼主虽然骂了一句,但语气却并非很重,反而语重心长地说道,“通儿,你记住,现在这世道之下,能用的力量要尽数捏在手里,面子,那是你获得一切之后自然会收回的东西。你知道那于毒是什么人?紫府的人,是我们现在可以随便得罪的吗?!”
“紫……紫府?那于毒竟然是紫府的人?!”孟通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于毒的底细,声音都变得有些颤了。
“所以平日里叫你多多读书,好好结交天下豪杰,你给老子都当耳边风了!”狼主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这于毒在紫府之中算是个什么角色尚且未知,但紫府之人一贯与世无争,个个性格古怪,且神秘无比,宁可不用也绝不可得罪。他若愿意出手,是我们的运气,不愿意,我狼孟也从未把他计算在内。”
狼主说着,双眼微微一眯:“现在我们身处太原境内,自不敢惹紫府,但总有一天,老子会把这群自以为是的臭虫们给铲除干净。而你,要给我好好读书习武,否则将来如何继承大位?!”
“孩儿明白了。”孟通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那,父亲,那小妮子……”
“放心,既然答应你的,自会给你完整地带回来。但你也莫忘了与我的约定!”
“是!”孟通大喜过望,连忙点头道,心中暗爽,“臭丫头,没想到我们还真是有缘,钦犯?钦犯算个屁!看你这次怎么逃出我的手心!”
不多时,狼孟庄园之外,火光摇动,一群黑影在夜幕之下,顶着风雪疾驰而去。
这个时候,七十里外的忻县城中,蔡文姬行针吃药了之后,已再度沉睡了过去。微微的鼾声响起,气息匀净有序,让蔡邕与陈到顿时放心了不少。
盖好了被子,蔡邕便走下床来,与陈到同坐于炉边,看着那火苗蹿动,他也是感慨颇深,感激地说道:“今日多亏小兄弟了,不仅救我父女于危难,更是瞻前顾后地忙活了这么久。若不是你亲自走一趟,恐怕这大半夜的,即便找上医生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这伤寒虽不是大病,却来得很快,若是拖上一晚,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大师您就别客气了。”陈到摇了摇头道,“且不说您与博士……不,议郎大人本就是熟识,作为晚辈做这些就是本分。何况兄长将你们托付于我,再怎么样我也得恪尽职守,否则我陈到不成了无信无义之人了。”
“而且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让一个名医这么积极地大半夜来看病。想来应该是医者仁心,那医师心中有大义吧,所以您也别把我捧得太高了。”
“好好好,既然大家都不矫情,你我也算忘年之交,就无需那么见外的用敬语了。我很好奇,你口口声声说的兄长,难不成是刘德景?”说着,蔡邕目光一转,看着陈到问道。
“不错。”陈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这些都是我自己擅自这么叫的,兄长他不知道就是了。”
“有你这样的兄弟,想来即便德景泉下有知,也应该欣慰了。”蔡邕闻言,脸上有些落寞,却又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说道。
“大师你可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早了,我是深信他没死的。”陈到朝炉中丢了一块木柴,微笑道。
“怎么会?!西宫那场大火,方圆百丈之内尽皆成了一片废墟,根本不可能有人活下来。而且如果刘德景还活着,为什么迟迟不出现……”说道这里,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炕上熟睡的蔡文姬一眼,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没什么证据,只是感觉而已。而且兄长的尸体根本就未找到,谁又能认定他已经死了呢?”陈到耸了耸肩,显然并不认同蔡邕的看法。
蔡邕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到的肩膀,心中有些酸。在他看来,陈到这是典型的忧思过度,不肯接受现实罢了。不过也没必要非要在这个问题上争个输赢,他从一旁取过酒壶,暖在炉上,轻声问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先陪你们安全到达五原县吧。我想那阳球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的,途中必然还有麻烦。至于之后,就四处游历看看,增长一些见识和实力吧。如果我当初不那么无能,或许结果会变得稍微有些不同。”
说着,陈到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黯然,想来两年前的那一幕,此时依旧让他无法释然。
蔡邕看着陈到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只得叹了一口气,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地看着炉火。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关于陈到叫蔡文姬嫂子这事儿,自然在汉朝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这么写单纯就是为了符合现在的阅读习惯。基本上我还是力求语言风俗还原汉朝的现状,毕竟是非架空类的历史小说。不过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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